黎玖舟一只手撐在林見鹿肩頭，另一只手抵在胸前，兩人之間隔開了一掌的距離。

林見鹿：“你怎么在這里？”

“林法醫，商務應酬，懂嗎？”

“哦，”林見鹿點點頭，表示理解加同情，“原來，豪門貴公子也需要出賣色相。”

很好，并沒有什么久別重逢的凝視和欲語還休的哽咽。

甄林月被身上迸濺的半固態粘稠狀液體逼到崩潰，剛才俾睨眾生的氣勢一秒切換成一疊聲的豚鼠尖叫，一群人捏著鼻子圍過去幫忙，卻有人剛湊過去就直接沖到一旁嘔吐。

林見鹿也向后撤了一步，指了指黎玖舟背后的星星點點。

“最好立刻找地方沖干凈，否則……”

黎玖舟后知后覺地“嘔”了一聲，咬牙切齒地說：“林見鹿，我發現，你就是我命中的煞星。”

甄家提供了自己的客房，供剛才被波及的人緊急處理身上的污漬和異味。

林見鹿從工具箱里掏出“獨家秘方”，敲了敲浴室的門。

水聲停止，片刻的靜默后，里面傳來黎玖舟警惕的聲音：“誰？”

“我，林……”

話還未落地，浴室門被大力拉開，黎玖舟只圍了條浴巾就大喇喇地站在門口問：“林法醫，大駕光臨，所為何事？”

林見鹿別過臉，遞給黎玖舟一罐濃縮芫荽原液：“你先進去，把這個涂身上，祛味的。”

他應該是用了不少沐浴露，但空氣中那股若有若無的臭味，還是非常“提神醒腦”。

黎玖舟不接反笑：“我說，你害什么羞，我這里里外外，你哪兒沒見過。”

林見鹿正要開口反駁，目光落到黎玖舟的胸前，一道新鮮的手術刀口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力。

“這是怎么回事？”

她明明記得黎玖舟替她擋的那一槍，是從背后擊中肺部，并不是貫穿傷，為什么會在前胸出現一道手術的印記？單看疤痕愈合程度，差不多二十天左右。

黎玖舟這時才后知后覺，伸手遮住傷口，想退回浴室，卻被林見鹿一把抵住玻璃門，直接將人堵在墻上。

她顧不上避諱，伸手扯開黎玖舟遮掩傷疤的手掌，直接從上到下仔細打量了一番黎玖舟。

他瘦了很多，從前基本是個穿衣顯瘦脫衣有肉的衣架子，背肌寬闊，包括小的肌肉群也因為刻意的訓練，保持得不錯。但現在整個人瘦了一大圈，鎖骨和肋骨頂著薄薄的皮肉。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的手指虛虛罩在他的傷疤上面。

黎玖舟避無可避，只能不以為意地和盤托出：“這啊，肺里不是中了一槍嗎，后來肺部二次感染，只能又開了一次胸。”

二次感染，又開了一次胸？他說得云淡風輕，可林見鹿卻知道這究竟意味著什么。

她的手指顫抖到幾乎痙攣的狀態，再也忍不住覆上他的傷口：“為什么不告訴我？”

她以為他轉院，只是因為市院病房條件太差。她以為只要子彈從體內取出來就萬事大吉。她以為他一直沒消息，是因為需要靜養。

可現實告訴她，不是。

在她不知道的時候，他獨自在鬼門關前游了一圈。

黎玖舟一開始乖乖束手就擒，任由林見鹿審視打量，直到一滴滾燙的熱淚滴在他的身上。

他像是被這滴眼淚的溫度灼傷，側過臉嘆了一口氣，低頭看著林見鹿消瘦的肩膀，因為拼命壓抑情緒而顫抖。

他再也忍不住，緩緩伸出手臂，不再猶豫地環住她：“林法醫，怎么還哭上鼻子了？”

他戲謔地調侃擊潰了林見鹿偽裝的堅強，眼淚的閘門終于全線告潰。

林見鹿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哭成這種鬼樣子，明明這么多天，這么多年都是這樣過來的。

可當她觸碰到黎玖舟的傷疤，近距離感受到這個人的呼吸之后，所有的不在意和隱忍頃刻之間，土崩瓦解。

原來，她也是在意的，在意那個不管不顧地闖進她的生活，然后一聲不吭地全身而退的人。

黎玖舟昏迷了十幾天，高燒脫水的時候也以為自己挺不過來了。但他不甘心啊，只要一想到，如果他死了，林見鹿就會把他忘得一干二凈，他就舍不得死。

等到他醒過來，第一件事就是給林見鹿發信息，卻被提示對方已將他刪除。

那個瞬間，黎玖舟整個人有一種從懸崖處墜落的失重感，他拼盡全力和死神對抗，唯一的救命稻草就是要再見一面林見鹿的渴望。

等他九死一生掙扎著半條命回來，才發現，原來那段感情里，一直是自己的一廂情愿。

她刪除了他，抹除了一切和他相關的痕跡。

他，黎玖舟不過是林見鹿生命中一段不愿回首的插曲。

那一瞬間，他的心里灌滿冷風，比他被切除了肺葉的胸腔還要空蕩。

可當他身體好一點之后，他還是躲開護工和安保，讓馮曉輝開車載著他偷溜到林見鹿家。車子剛停到胡同口，沈清晏的車就停在他車子的前面。

林見鹿和沈清晏前后腳下車，沈清晏提著東西送林見鹿回家。

黎玖舟氣得在車上猛咳起來，只覺得五臟六腑都要咳移位了。

林見鹿趕緊扶起黎玖舟：“怎么突然又咳起來？”

黎玖舟沒好氣地回了一句：“想到自己差點兒多一頂帽子，我就急火攻心，恨不得……”

林見鹿不明所以：“什么帽子，你是不是術后怕冷？”

黎玖舟翻個白眼，指了指自己后背：“你拿來的是什么東西？”

“老師傅們留下來的獨門秘方，專門應對各種疑難雜味。”

黎玖舟示意林見鹿幫他涂在后背上。

“你最好不要得寸進尺，”林見鹿警告他。

“你剛才說的沒錯，我現在這幅身子，確實比較畏寒怕冷，咳咳……”

林見鹿奪過罐子，挖出一大坨，糊在黎玖舟后背上，小心抹開：“我先出去，你多沖洗幾遍，應該就沒味了。”

黎玖舟沒等她把話說完，就轉過身來，眼睛若有所思地盯著林見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