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宋軍攻下了孟縣？”

合剌聽了斥候急報極為震驚。

作為完顏活女軍中智囊，合剌手下有一支強大的斥候隊，每次臨戰，他的斥候兵必然前出戰場，嚴密監視敵軍的一舉一動。

收到孟縣被攻下的消息，讓合剌不敢相信，哪里冒出來的宋軍？

孟縣是太原東北一個偏僻的山城，南有方山，北有白馬山，本無多大的價值。

但左元帥粘罕以為，孟縣有條小河溫河流經井陘道，須防范宋軍從井陘發兵進攻孟縣，走小徑繞道太原以北。

雖然西路金軍絕大多數將領都以為宋軍不敢孤軍深入太原以北，但是粘罕仍然堅持保留駐軍孟縣。

“孛吉是個廢物，屬下早就訓斥過他，不可沉湎酒色耽誤大事，看來他沒聽進去。”

合剌一邊罵一邊令斥候持續回報消息。

完顏活女沒有立即表態，過了一陣子才問道：“合剌，如果你是沈放，也有他這樣的治軍本領，你會先進攻那座城？”

合剌愣了愣，應道：“如果我知曉大金帝國有強大的軍隊在太原一帶，我會試探性的進攻壽陽或者孟縣，待金國騎兵出擊后，以伏兵拒敵。然后謹慎的一步一步推進。”

“那么沈放派兵攻打孟縣，是不是就很合理了？”

合剌點點頭，可還是疑惑，承天寨那支軍隊自從出了井陘道就一直被嚴密監視，沒見有軍隊離寨，孟縣哪里來的宋軍？

“屬下以為，沈放應該是受命出擊，他不會蠢到孤軍深入。攻打孟縣除了鼓舞士氣外，還能讓他進攻太原時，多了條可選擇的路線。”

“你認為沈放會以卵擊石嗎？”

合剌搖搖頭：“他不會，但是他背后的南朝皇帝會強硬命令他攻打太原，減輕南方劉韐等人的軍事壓力。”

完顏活女道：“雖然南朝軍隊要么一觸即潰，要么光憑勇氣死戰。但是以沈放幾次作為來看，他大搖大擺出擊，還揚言取我項上人頭，必然另有所圖。”

“那大王以為，他的目的是什么？”

“他的目的是……”

正在此時，帳外斥候大聲馳報。

“大王，合剌猛安，孟縣以北落虎寨遭遇大批宋軍，孛吉猛安急告發兵助戰。”

合剌令斥候退下后，疑惑道：“據斥候監視，承天寨宋朝軍隊并沒有異狀，可是哪里來的大批宋軍？”

完顏活女提醒道：“你別忘了，耿守忠說過，沈放手下的士兵像猴子一樣敏捷，專往深山老林里活動。”

合剌恍然大悟：“金蟬脫殼！他派去孟縣的軍隊本就沒隨軍同行。”

完顏活女點點頭，問：“剛才斥候說的那個落虎寨是什么狀況？”

“稟大王，落虎寨有戰馬千余匹，糧食數萬石。”

完顏活女幡然醒悟道：“我知道沈放的圖謀了，耿守忠說他膽大妄為，他故意陳兵承天寨做疑兵，目的是搶戰馬！壯大自己的勢力！甚至出兵太原也是個幌子！”

“大王，不可偏信耿守忠一面之詞，耿守忠蠢人一個，他夸大沈放的實力只不過是為了掩飾自己的無能。”

“現在不是爭論耿守忠的時候，合剌，把忽魯叫來，這次要他親自出征，會一會沈放手里最強的軍隊。”

合剌遲疑不決，勸道：“大王，沈放用兵狡詐。孟縣和平定軍在同一個谷地，此前大王撤回了圍困平定軍的騎兵，平定軍會不會和沈放聯合，一南一北向太原府進攻。”

“合剌，你也是戰場老將了，這種多線作戰的局面，以前我們是怎么打的？為何沈放這個對手出現后，你變得猶豫了？”

“大王，您不也越來越謹慎了？”

完顏活女想了想，承認了事實。

在這之前，完顏活女哪怕遇到多強大的對手他都無所畏懼。

他謹慎是因為沈放身上有太多的出人意料，這樣的敵手說不上強大，可是極其難纏。

他很早就希望拔掉這把肘腋下的尖刀，可是這把尖刀卻越來越鋒利了。

這就說明，沈放絕對不像南朝那二十萬宋禁軍，任由他坐大，不知道會變成什么樣的對手。

“合剌，去叫忽魯吧，只有在戰場上才能發現他的意圖。大金騎兵不會因為某個人止步不前，就像太原府一樣，張孝純父子抵擋不了大金軍獲取山西的土地和人丁。”

……

平定軍城池遠遠的出現在眼前。

與真定府恢宏的城墻樓櫓相比，平定軍顯得破敗不堪。

自從出了承天寨，沈放幾乎沒見到幾個百姓，所過村莊全被催毀，田地荒蕪，一派荒涼。

在之前，陳龍陳虎兄弟倆曾說，山西太原以北的百姓，逃亡一部，困頓而死一部，剩下的都被金人抓去修土圍，留在原籍的極少。

金人對大宋朝廷足夠狠，可對百姓并不算差，抓去修土圍的除了給工錢，還能保證三餐不饑。

可是對于不從金國的漢人百姓，金人手段也是足夠殘忍。只要發現了百姓支援宋軍作戰，全村屠戮殆盡。

沈放路上就遇見過這樣的村莊，白骨森森，狼狗成群。

如此看來，金人崛起十余年，并非如今世人所說那般野蠻而魯莽。

金人懂得民心向背的道理，那自己這個后世來人，更要在這方面下功夫，要不等形勢最為嚴峻時，很可能被金人困死在太行山中。

見到沈放領著一隊十幾人的騎兵，平定軍城頭上涌現出大批的宋軍，全神戒備。

距城五百步，沈放揮手阻止了隊伍前進。

五百步是床弩所不能及的安全距離，他可不想糊里糊涂的就把性命交代在這兒。

沈放示意黃勝喊話。

黃勝當即鉚足了勁大喝：“我等是從井陘道過來的西軍，岳州防御副使，步司副統制沈放在此！守城將軍是何人？”

城頭突然射下一支箭，遠遠的釘在地上。

沈放招招手，帶領隊伍向前推進。

黃勝擔憂道：“沈統制，要不由屬下前去談判，萬一誤傷了您麻煩就大了。”

沈放搖頭道：“既然來了，就要有些誠意，都是大宋朝廷軍隊，有什么可怕的？”

“沈統制，您有所不知，城池困守日久，軍民疑心甚重，經常有勸降的投降官吏被守兵不問緣由射殺。”

沈放大概清楚平定軍日后的史實。粘罕親自指揮攻城，雖不如太原府那樣堅持大半年，但是短暫的攻城，卻令金軍損失二萬余人。

沈放不知是何人在鎮守平定軍，但必然是個有節氣、值得尊敬的將軍。

既是如此，沈放又怎會錯失如此良將？

沈放輕輕拍了拍戰馬的脖子，戰馬理會到了主人的意圖，輕抬蹄子，緩緩前行。

這個射箭的人有意思，沈放以前備課時翻閱古籍，了解到這是射箭之人暗示自己前進一步，起碼要前進到落點范圍內。

沈放喝止了其他人，獨自一人越過地上的箭矢，繼續前行。

灰黑色城垛子后整齊站滿了士兵，雖然疲憊，但是軍容嚴整，儀態威武。

沈放一直緩緩行至護城河邊，才勒緊韁繩，仰頭抱拳：“職岳州防御副使，步司副統制沈放。今發兵入晉，有軍機要事拜會守城職僚！”

城頭一個全身灰色扎甲的將校出列，抱拳回應道：“可是真定沈放，沈都頭！”

沈放聽了不由一震，平定軍這座被金軍纏得幾乎與世隔絕的城池，竟然還有認識自己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