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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人心向背

因新軍的加入,金軍變成數面受敵,險象環生。

宋軍沒給金人喘息的機會。

趁你病,要你命。

三條戰線上的宋軍本已是身困力竭,獲得支援后奮起反擊。

達不也久經沙場,怎看不出戰場形勢嚴峻。

他一直嚴令麾下將官不可輕敵,不可步了斛虎沙后塵,可是戰局最關鍵時刻卻沒聽進胡剌的勸告,終究還是著了沈放的道。

習泥烈如同個泥人般驅馬奔來,口中呼哧呼哧大口喘氣:“大王,下令撤兵吧!此戰已無勝算。”

耿守忠不知何時也出現在達不也身前,他已顧不上尊卑,聲嘶力竭大吼著要退兵。

耿守忠向金人納投名狀所倚仗的是手里八千義勝軍。可這一仗下來自己弟兄死傷慘重,如同割他的肉一般。

沒了兵,他連個屁都不是。

達不也投來極度厭惡的眼神,恨不得一刀將耿守忠的頭顱割了下來瀉憤,可是理智阻止了他內心的沖動。

豆大的雨珠打在達不也臉龐上,如鐵般堅硬,他嘆口氣:“罷罷罷!退兵吧!”

話未止,習泥烈馬上扭頭便走。

金軍一退即潰,數千人馬人奔馬踏,冒著大雨奪路狂奔,死傷無算。

只可憐陷入泥潭的義勝軍步卒脫身無力,盡數成了宋軍刀下鬼。

……

雨已住,戰已止。

沈放倚靠在尖銳的拒馬邊上,目視著觸目驚心的戰場,滿眼傷神。

時已近黃昏,橘紅色陽光緩緩退向天際,天空燒得一片血紅。

火燒云。

諺語有云:早燒不出門,晚燒行千里,明天會是個大晴天。

可又有多少人能看到明天的大晴天呢?

此役金軍投入八千人,宋軍禁軍五千,廂軍兩千有余,永遠躺在這片泥濘里的士兵無可計數。

軍營內外被踏成了泥塘,紅褐色的血液和泥漿混合物里,一具具尸體成了泥雕。默默無聞的泥土將默默無聞的生命掩去,悄無聲息。

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

身在如此殘酷動蕩的時代,生命,真的渺小!

腥風撲面,劫后余生的宋軍全軍癱倒在地,無人喝彩。

遠處,伍有才率領新軍追著金兵窮追猛打。

近前,范二晃晃悠悠走了過來。

沈放為之一震,弟兄們幸存幾何?

“二,大虎呢?許茂功呢?陳龍陳虎呢?弟兄們有多少還活著?”

范二黏滿泥巴的臉上眼神悲切,這個爽朗的男子陽光不再,語音哽咽。

“頭兒,大虎躺在那邊,還有氣。說書的……沒了。弟兄們……怕走了大半。”

許茂功被士兵從尸體堆里找了出來,他渾身糊滿了泥,牙口緊鎖,撬了半天才從嘴里掏出一節殘指。

這個前半生庸庸碌碌的秀才今天早上才一聲大吼為父母報了仇,余音尤在,斯人已去。

沈放禹禹獨行,極力尋找熟悉的面孔。

李乃雄累到虛脫,躺在一張木板上大口喘氣。

傅彪胸腹中槍,袒露上身,兩個血窟窿仍在汩汩流血,曹弘正在撕開布衫為他包扎。

張天成陣亡。

王均陣亡。

熊凱臨陣逃逸。

沈放行至軍營邊緣。

軍營外面,竟然……跪著密密麻麻的百姓!?

前面躬身垂首者乃縣尹周世通與李會。

“周縣尹,這是為何?你們沒走?”

周世通抬頭,滿眼噙淚:“沈統制,鄉民們不愿背井離鄉,都在山上遠遠看著呢。”

抬眼望,成百鄉民齊刷刷跪于地,手里捧著雞鴨鵝、麻餅、栗米糕、雞蛋、茶酒、奶酪、時果。

遠處仍有大批人往前趕。

一位皓首蒼顏老者拄著拐杖顫巍巍立起,拱手激動道:“老朽代表天長鎮周氏一族誠摯拜謝將軍,將軍義薄云天,心系百姓蒼生,是大宋社稷之棟梁。”

又一位布衣老者起身,拱手道:“草民代表天長鎮劉氏十八戶拜謝將軍。”

“陳氏鄉梓謝過將軍。”

“錢氏子弟感恩不盡。”

原來,這是一場眾目睽睽之下的戰爭。

宋軍拼死鏖戰金人鐵騎的一舉一動都被百姓看在了眼里。

善良的百姓高舉食物,用他們最淳樸的方式答謝守護他們家園的恩人。

沈放鼻頭發酸,啜了啜,拱手:“謝,謝謝鄉親們抬愛,有沒有……郎中?”

人群中一中年男子霍然站立:“回將軍話,小民是郎中。”

男子身后數人接連站起。

“我會抓草藥。”

“家有祖傳跌打膏藥。”

周世通醒悟過來,轉身面對鄉民,急促道:“快快快,大家都搭把手,搶救傷兵為要!”

皓首老者頓足:“老朽糊涂了,周氏一門子弟全聽沈統制調遣!”

跪在地上的百姓霍然站起,沖進軍營……

靖康元年七月二十五日。

捷勝營指揮使熊凱被新軍抓獲,五花大綁押至天長鎮井陘縣衙門前。

門前搭建一個木臺,沈放穿上御賜黑漆順水山字甲,筆挺的坐在臺中央。

一同被押解至縣衙的還有真定府都監龔文忠那個遠親龔濤,以及數名混入井陘縣鄉兵隊的義勝軍細作。

“張小乙,馮長生等,原系山西義勝軍僚屬,附逆金人,為虎作倀。”

“龔濤,原土門倉官,為金刺探軍情,人證物證俱在……”

李會手持宣紙長卷,不緊不慢的宣讀著。

縣衙外圍觀百姓里三層外三層,都稀罕能聽得真,瞧得切。

熊凱雖然被綁縛,可是頭顱卻高高昂起。

李會念著念著突然停頓一下,抬眼看向沈放。

沈放一臉肅殺,蹦出一個字:“念!”

“依戰時罰條,背軍走者,斬;臨陣先退者,斬!捷勝營指揮使熊凱臨陣脫逃,依律當斬!即刻行刑!”

至此,圍觀百姓甚至軍中將官皆嘩然。

內中不乏熟悉大宋刑律者,靖康元年頒布的軍律格條,自首寬限日期當是三十日,三十日內自首仍可減罪,熊凱罪不至死。

熊凱乃軍隊中級指揮官,若是臨陣之時逃逸被抓,依律當斬,若是敵退之后抓捕歸案,當奏報朝廷,由三衙或樞密院會審后定奪。

熊凱因坐事配軍于沿邊路分,可軍籍依然在京城橫班。如此,沈放更沒審判他的資格。

況且,如今種師閔才是制置使,軍中殺生予奪之權在種師閔手中。

這些,熊凱自然清楚。

“沈副統制,我熊凱的項上頭顱,你拿不動!”

熊凱的口氣極其輕蔑,特意將“副”字拖得極長。

李乃雄也開口道:“沈將軍,你雖有軍功在身,切不可一時大意丟了大好前程啊!”

傅彪雖然耿直率性,但久在軍中,軍法自然也侵染于心,也提議道:“沈兄弟,收拾這腌臜貨自然有人在,犯不著臟了自己的手。”

沈放自己又怎會不知大宋刑律。直白點說,除非在戰場上,要不然想殺逃將還真不容易。

像熊凱這種由汴京大內橫班貶配至一線軍隊的將官,必然也有他的人脈在京,若是發回京師處置,左右倒騰一番,極有可能屁事沒有。

難怪熊凱如此囂張,李乃雄甚至傅彪都如此謹慎。

李會念完,亦拱手道:“熊指揮使臨陣脫逃,敗壞軍紀,其罪當誅。然茲事體大,沈統制且三思。”

人群中范二卻不依了,一掌撥開人群,大吼:“這個鳥人也配姓熊,全軍上下都賣力殺金狗,就他一人慫包,不殺他小爺不服!”

伍有才也接口道:“死了那么多弟兄,弟兄們的命是豬狗,他奶奶的熊凱命就金貴了?”

黃勝:“行軍打仗本該令行禁止,熊凱行徑極其惡劣,不殺不足以懾三軍。”

伍有才等一發話,引得周圍士兵百姓氣憤填膺,紛紛大叫殺逃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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