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0章 劉彥宗
- 靖康之后,率岳飛拾山河
- 禿筆畫方圓
- 4886字
- 2025-05-30 20:45:05
沈放正與諸水軍將領暢談鎮(zhèn)海軍建砦辟港,興造戰(zhàn)船時,監(jiān)軍盧俊領著二人談笑風生的步入了聚義堂。
盧俊滿面春風的指著其中一個高個子道:“稟太尉,這位就是下官跟太尉提過的京畿路來的軍使馬山關將軍。”
兩個將官都身穿窄袍,頭頂笠帽,內著鐵甲,這是大宋禁軍常見的作戰(zhàn)戎服。
沈放離座,朝兩人拱手道:“馬將軍,張將軍,請上座!”
沈放左首空著兩把椅子,正是為馬山關、張用準備的。
盧俊已把招賢的工作做在前面,多次去馬山關的軍營商討,馬、張二人同意了加入西軍。
是以沈放也不多廢話,請兩人坐定后,繼續(xù)探討水軍建設。
沈放狠辣的聲名在外,初時馬山關與張用還很拘謹,很快他們發(fā)現(xiàn)沈放與下屬一點架子都沒有,范文龍等人甚至能當面駁斥沈放的提議。
漸漸的,言語不多的馬山關也提出了些建議。
比如望北鎮(zhèn)成才的巨木雖多,但多數(shù)是楊樹、柳樹、槐樹、野桃等,并不適合用來造戰(zhàn)船。
造船,尤其是龍骨,需要上好的鐵力木、坤甸木。
上好的工匠在明州、泉州……
果然,正兒八經(jīng)的京畿路出來的正牌營級軍使見識就是全面。
馬山關見眾人深受打擊,又道:“太行山上有油松、馬尾松,可用來造船殼、甲板和隔板。”
“但是想船造得大些,堅固些,必然要想辦法解決上等木料,次一等的橡樹也可用來做龍骨。”
范文龍疑惑道:“馬軍使,你咋知道那么多?”
馬山關微微欠身,道:“早些年馬某曾隨步軍都虞侯王稟將軍征討東南方臘之禍,到過明州,見識了明州市舶司工匠們造船。”
沈放很意外,重新站起來拱手道:“難怪馬軍使身上散發(fā)著一股子凜然正氣,原來是王都虞侯麾下戰(zhàn)將。”
“不敢,”馬山關連忙擺手,“王都虞侯乃曠世將才,馬某只是敬仰王都虞侯,卻不屬王都虞侯統(tǒng)轄。”
沈放感嘆一聲:“唉!王都虞侯乃大宋脊梁,若我早些起兵,或能將兵太原城下,救出他來。”
馬山關應道:“王都虞侯壯烈捐軀,也怨不得誰,這是他的命。馬某之所以主動登門,乃是覺察這天底下,能洗刷大宋恥辱的,怕是只有沈太尉了。”
“馬軍使過獎了,我不過是盡了軍人該盡的職責罷了。眼下西軍正急需你這般的賢能,我有個不情之請,馬軍使可否助我?”
盧俊插話,笑道:“太尉,馬軍使懷赤誠之心而來,太尉只管令下就是了。”
沈放搖搖頭:“不,這事有些難,我不能強人所難。”
馬山關霍然而起,嚴正道:“太尉,馬某空手而來,正是替西軍排憂解難之時,請?zhí)臼鞠隆!?
沈放抬手,示意馬山關坐下。
“說來這事還真需要馬軍使這樣的身份適合去做。我想讓你悄悄去一趟東南,從兩淮下江浙,把西軍抗金的真相大白于天下。若能抵達明州更好,順便替我聘請一批造船良匠。”
“可……此去江南上千里,馬某以什么理由跑這么遠?”
“不需要理由,東南的情況比河北河東好不到哪兒,沒人能約束你。”
史實上,汴京失陷,東南暗流涌動,各地民亂按下葫蘆浮起瓢。
早年王黼設應奉局,李彥設西城所,大肆搜刮天下錢財,致東南疲亂不堪,再經(jīng)方臘起義、徽宗南避截留財賦,東南百姓已不堪重負。
雖偏居一隅,遠避戰(zhàn)亂,東南并不安穩(wěn),沈放想做的是再點一把火,讓康王之辭不再惑民。
馬山關還以為是什么難辦之事,當即應承下來。
沈放卻一臉嚴肅道:“馬軍使,這事可沒那么簡單,深入江浙,你就脫離了西軍的掌控,康王決然不會坐視,什么事都可能發(fā)生。”
“不過,我西軍行事,從來不會讓任何人孤掌難鳴,我斥候大隊會配合你行動,同時我會安排一員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大將領兵協(xié)助你,必要時可亮出兵刃,與他斗一斗也無妨。”
馬山關猶豫片刻,問道:“太尉,馬某斗膽問一句,如此一來,天下將陷入二王之爭,致生靈涂炭,開國所未有啊!”
沈放微微笑道:“馬軍使,你這話問得好。康王拒奉上命入京勤王,失之忠,抵御外族入寇又退避三舍,失之義。父兄母妻都質押金軍中,其卻坐擁雄兵袖手旁觀,失之孝悌。如此不忠不義不孝之人,如何持國?”
“我旗幟鮮明擁立信王,只因信王自始至終堅守真定城,指揮若定,率西軍勇挫金賊。”
一直沒開口的張用疑惑道:“可是,我聽說康王與信王曾密謀,試圖解了太尉的兵權,這又是怎么回事?”
沈放的頭搖成了撥浪鼓,哈哈大笑:“這不過是以訛傳訛罷了,還有人傳聞太上皇為西軍所殺呢。”
范文龍驚訝得表情幾乎失控,沈放怎么能說出這樣的話來?
張用沒覺察異常,點點頭:“黃潛善那廝的話未必可信。”
馬山關也應道:“我也聽說,金國二太子在南和縣已斃命,他黃潛善卻吹噓是他親手斬斡離不于馬下。既然如此神勇,怎會被金人殺的全軍覆沒。”
“二位將軍,”沈放說道:“黃潛善怎么吹噓咱管不著。這番南下意義重大,不可草率從事,待我西軍鎮(zhèn)海軍建水寨之事敲定了,我先領諸位回一趟井陘道,議定方略再行事不遲。”
散會后,沈放馬不停蹄的拜訪了黃河兩岸大小寨子。
望北鎮(zhèn)現(xiàn)在紛亂如麻,楊進與丁進擔憂家眷沒逃出來,不愿即刻動身去真定。
七十二寨雖已大部分收編,可這些土匪同樣不愿意離開望北鎮(zhèn),沈放恩威并施,才將這些寨眾說動,隨陳龍的歸德軍向北開拔。
望北鎮(zhèn)駐扎軍隊最重要的目標是滄州的鹽場,除了專業(yè)曬鹽的亭戶、灶工等鹽農(nóng),沈放絕不允許這些毫無紀律可言的寨眾染指鹽事。
將他們送入祝峰山接受傅彪的鍛打錘煉是最好的選擇。
寨子的事了,沈放領著部分鎮(zhèn)海軍將士又去了一趟鹽山縣,與縣尹張浩然細談采鹽之事。
千里之外。
南京平州城內外氣氛肅殺,金國知樞密院事劉彥宗、同中書門下平章時立愛率騎兵載犒軍酒肉,大隊出城。
四皇子與八皇子率東路軍折返,抵達了燕京。
原本早已準備的犒軍儀式被劉彥宗斷然否決,只帶酒肉,簡化儀式。
斡離不陣亡,無異于晴天霹靂,天塌了下來。
劉彥宗與時立愛都是二太子斡離不信賴的僚佐。
使宋的蕭仲恭將南朝皇帝的策反蠟書交給太宗皇帝時,劉彥宗與時立愛為斡離不出了不少謀劃,令太宗和諳班勃極烈
劉彥宗曾隨大軍一路勢如破竹之勢殺至真定城北,遇到了大宋西軍這塊頑石。
回馬槍之計正是出自劉彥宗之手。
那一戰(zhàn)幾乎全殲了種師閔的土門關西軍,若不是沈放果斷出擊,金軍主力幾乎要打入天長鎮(zhèn)。
金軍為何突然撤軍,沈放一直想不明白。
只有劉彥宗知道,東路軍的目標不是小小的西軍,而是先于國相兵臨汴京城下。
國勢日盛,朝中遼舊臣眾,百官學遼制,重禮儀,這些都是劉彥宗所推崇的。
薩滿希尹曾在太宗面前進言,若下宋,宋國儀仗鑾駕、館閣藏書、技藝百戲更為廣博精致。
這讓劉彥宗意識到了危機。
希尹是國相僚佐,國相手下能人謀士眾多,而二太子在朝中幾無謀臣。
所謂朝中有人好辦事,劉彥宗請示斡離不,借高麗、西夏遣使來朝賀天清節(jié)之機,返回了上京。
二太子立戰(zhàn)功于外,自己再邀功于內,才可保二太子不敗于國相。
可就是這么個決策,讓二太子身邊失了謀臣,更是丟了性命。
連同押送的宋國太上皇、諸王宗室女眷、金銀百工儀仗等等,一并讓沈放給毀了。
當初的一個輕視,釀成了今日的大禍。
任誰也不敢想象,沈放不斷壯大勢力,短短一年時間竟然成了大金國最殘忍的對手。
各種雪片般的軍情不斷的送達上京、中京,震驚朝野。
還沒等都元帥斜也做出部署,南朝的西軍兩頭出擊,竟然殺得兩路元帥灰頭土臉。
二太子更是為此喪了命。
靠山倒了,劉彥宗內心的焦慮和恐懼可想而知。
二太子陣亡的消息已一路快馬加鞭的直抵上京會寧府。
都元帥完顏杲估計用不了多久就會直下燕京追責。
想當初,阇母貴為太祖異母兄弟,攻張覺不下,依然被太祖治罪。
此番二太子喪命,更多的人可能腦袋不保了。
劉彥宗與時立愛整頓軍馬,僅一日便抵達了燕京。
燕京原為遼五京之一析津府,亦是后來的遼南京,方城二十五里,內皇城、都城嚴謹,城內二十六坊儼有唐風,極是壯觀。
“襟帶八州,提控中會,將家所保”之大府,規(guī)模遠超真定城。
此后燕京屢遭兵燹,元氣大傷,四城破敗,再也不復遼國南京之雄壯。
沿路大批的東路軍將士們萎靡不振,出入城內外,讓人倍感壓抑。
劉彥宗沒心思理會這些,將犒賞酒肉交由城門口撞見的阿里刮,自己領著時立愛匆匆趕去了皇城之南的永平館。
永平館里的氣氛更是陰沉得能擠出水來。
斡離不的尸身被刨開腹,塞滿香料和咸鹽,可棺槨里依然發(fā)出陣陣惡臭。
兀術、訛魯觀兩位皇子臉色陰沉,多昂幟烈、耶律鐸、那野、雛鶻、鶻虎沙等金將都噤若寒蟬,不敢說一句話。
王納是這些武將中唯一的文官,也是斡離不身邊最寵信的幕僚,他壯著膽子打破了沉寂。
“四皇子、八皇子,國相他們已抵達云中,下官聽聞河東的軍隊也遭到沈放的狙擊,連南朝皇帝也命喪南關下。”
“二太子殿下罹難,下官難辭其咎,本該隨殿下一同獻了這條賤命,可大仇未報,實是不甘心。”
“下官以為,當重整旗鼓,聯(lián)合阇母皇叔,一舉剿滅沈放,才能在都元帥面前有個交代。”
雛鶻哼了一聲:“你說的倒輕巧,西軍正是士氣旺盛之時,沈放經(jīng)營井陘道多時,兵馬強壯,糧草充足,還想硬碰硬?”
多昂幟烈也開口道:“漢人有句話叫以逸待勞,郭藥師那些常勝軍休整多時,一仗便大敗,這么匆匆發(fā)兵,豈不是送死。”
眼前這些金將都領教過西軍的強硬作風,幾乎每一個人都是從西軍的重兵中殺出來,心中的恐懼依然未消。
兀術何嘗不是,可是他現(xiàn)在更多的在懷疑沈放的動機。
東路軍南下時,自己曾與沈放面對面大戰(zhàn)一回,最清楚沈放的狡詐。
至今胸口還留著一個疤痕,若是那塊尖銳的鐵片再插入半分,自己這條命早沒了。
以他這樣的人,會死心塌地的為他那個腐朽、懦弱的朝廷賣命嗎?
國相軍中有國相二子、婁室父子、希尹、銀術可、撒剌答等大將,領兵十余萬,依然不能保護南朝的皇帝,令其死于亂兵之中。
結合信德府戰(zhàn)事,沈放一直不肯南下勤王,很可能是為大金國兩路大軍北返做準備。
撒盧母曾出使沈放的地盤,帶回來一些沈放令人困惑的言論。
沈放預先判斷出了兩位元帥的意圖,甚至將傀儡張邦昌的國號道了出來。
這著實令人匪夷所思。
現(xiàn)在看來,南朝的太上皇十有八九已被他趁亂除掉了。
沈放處心積慮截停大金國兩路大軍,為的竟然是殺死他自家的太上皇和皇帝?
兀術還在思考中,館外有人大聲報信。
“劉知事來了!”
兀術等人才抬眼望去,劉彥宗與時立愛已匆匆踏進堂來。
劉彥宗簡單行了跪禮后,心情沉重的撫著棺槨,悄然淚下。
許久,劉彥宗才恢復過來,便兀術與訛魯觀行了一禮,道:“諳班勃極烈從上京出發(fā)了,以臣的估計,怕會對二位皇子施以懲戒。”
訛魯觀有些驚訝:“都元帥親自南下?”
“沒錯,”劉彥宗恢復了一貫的沉穩(wěn),“皇帝對二太子陣亡非常惱怒,下旨須懲罰失職之人。”
王納爭辯道:“劉知事,事有曲直之分。當時戰(zhàn)事激烈,將士們無不用命,乃隊伍膨大,又要護著人質和財物周全,顧慮重重之失呀。”
“王參議,你說的本官都明白,可朝廷不這么以為。”
王納心一橫,道:“那由我王納擔著吧,殿下陣亡,責任在我。”
“王參議,虧你在二太子帳前呆了這許多時日,還屢次出使宋國,還瞧不出來圣上的意思來么?”
王納疑惑,問:“圣裁如何?”
劉彥宗望向兀術,道:“太祖還在世時,曾親賜御衣,授與元帥之職,此為籠絡老國相撒改之舉。在朝中,連二太子都不及國相的聲望。”
“如今二太子殿下陣亡,東路軍又遭南朝西軍的重點狙擊,人質盡失,所獲錢財幾廢,兵力損失遠大于西路軍。”
“四皇子殿下想想,都元帥若要興師問罪,是找國相還是找……”
劉彥宗沒有再挑明了說,斡離不已死,東路軍就數(shù)兀術權責最重了。
兀術臉色微變,很快又恢復了常態(tài)。
“劉知事,若是都元帥責怪下來,我自會承擔后果。”
劉彥宗搖搖頭:“都元帥再怎么責罰也不過是做個姿態(tài)而已。關鍵是,四皇子您若是承擔下這個責任,往后在朝中的處境會不太妙。”
劉彥宗乃北地漢人,又曾在遼國南院任簽樞密院事,對黨爭之事看得極透。
粘罕與二太子明面上沒什么糾葛,可一旦涉及到在朝中地位,日后必然會有難料的沖突。
二太子已死,他唯有在斡離不這一方尋找替代人。
兀術戰(zhàn)功顯赫,年輕而頗具政治才干,唯有他能替代二太子的位置。
良臣不投二主,劉彥宗已下定決心,輔佐兀術占據(jù)朝中一席之地。
兀術聽了劉彥宗隱晦的話,臉色再變,懇切的問:“劉知事,你可有應對之計?”
劉彥宗從寬大的袖口內取出一卷帛書和一塊金牌,問:“四皇子可認識此物?”
“這……不是空名宣頭和金牌么?”
劉彥宗點點頭:“二太子去年攻下汴京,迫使宋皇帝割讓三鎮(zhèn)時,圣上賜了二十道空名宣頭和八塊金牌銀牌。”
劉彥宗又望了一眼訛魯觀,道:“臣以為,軍事上沈放氣勢正旺,不可與他硬碰硬,但這宣頭一旦填上他名字,悄悄泄露給南朝的遺老遺少,或許能讓他四面楚歌,瓦解他手里的軍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