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章 岳飛,再聚首
- 靖康之后,率岳飛拾山河
- 禿筆畫方圓
- 5131字
- 2025-03-15 16:03:50
沈放驚喜之余脫口問:“岳鵬舉可在軍中?”
小兵不知沈放的身份,可見沈放這副模樣,顯然與岳飛關系匪淺,于是應道:“岳統制在軍中。”
沈放抱拳道謝,向山腳下走去。
才沒走幾步,見李子云單人單騎追著幾個金人步兵跑,沈放招手大呼:“李郎君!”
李子云渾身瀝血,卻生龍活虎,顯然那些血是別人流的。
李子云聽到呼聲扭頭望來,見是沈放,停止了追擊。
“太尉,你怎么在這兒?”
“我怎么在這兒?我不在這兒你老爹要扒了老子的皮!”
李子云見沈放慍怒,卻笑嘻嘻道:“你說過,殺敵立功為大。我爹除了嘴皮上的憂國憂民,寸功未建,不搭理他便是。”
“逆子!”
沈放嘴巴上說著狠話,滿臉卻藏不住的笑意,這會兒早已將關禁閉的念頭丟九霄云外了。
“從昨晚至當下,踏白軍殲敵無數,子云替弟兄們請賞!”
“請賞?”沈放又板起臉來,“老子當初怎么教你的,別把老子的踏白軍給霍霍完了。你好好清點一下,還剩幾人幾馬?”
李子云絲毫不懼,道:“踏白士們雖然犧牲巨大,可是折在將士們手里的金賊何止一倍,這仗打得值。”
“你……好小子,學會算賬了。先不跟你糾纏,我要去找岳飛。”
“岳飛是什么人?”
“岳飛是中流砥柱……”
曹弘見沈放與李子云在一起,亦打馬急馳而來。
“李郎君,可傷著了?”
李子云咧嘴笑著拱拱手:“曹指揮使,好著呢。能宰我李子云的金賊還沒出世呢。”
三人正談笑著,一名三十余歲戴著深檐鐵笠男子走上前來,拱手問:“打擾了,諸位將軍可是從西軍來的?”
沈放止住了笑容,還禮道:“在下沈放。”
“啊?”鐵笠男子打量沈放幾眼,問:“將軍就是旋風將軍沈放?”
“不敢,虛名而已。”
鐵笠男子恭恭敬敬的又抱拳行了一禮,道:“末將王貴,乃岳鵬舉麾下步兵指揮使。”
這個中年男子是王貴?
沈放看王貴的眼神有些復雜。
王貴也是湯陰縣人,是僅次于張憲的岳家軍第三將,從岳飛起兵時他就一直追隨左右,可惜最終卻頂不住壓力,背叛了岳飛。
“嗯,王將軍,可否引我去見岳飛?”沈放的語氣有些淡,對王貴最終沒守住立場,倒向張俊構陷岳飛的可恥之舉很不爽。
王貴哪會知道沈放心里在歷數他的罪狀,還以為沈放在擺譜托大,有些納悶。
王貴引路,沈放終于再次見到了岳飛。
岳飛只比沈放小一歲,才不足半年時間,臉上已布滿了滄桑,仿佛老了十歲。
岳飛見到沈放,神色明顯的錯愕。
“鵬舉,咱們又見面了。”沈放笑了,一臉真誠。
岳飛剛經歷激戰,一身黑色鐵甲上沾滿了血跡,神態卻自若。
“末將見過沈太尉。”岳飛下馬,恭恭敬敬的拱手一拜。
“岳鵬舉,你我之間就不需要俗套了。”
沈放走上前去,拍了拍岳飛肩上的獸首肩吞,感嘆:“說句真心話,十分想念。”
沈放怎能不惦記岳飛?
當初在平定軍時,沈放一個退守的決定,岳飛當即負氣離去。
沈放這邊情真意切,岳飛卻中規中矩,絲毫沒有激動:“不敢。”
沈放是知道岳飛的脾氣的,是以也不再糾結于此,問:“鵬舉,你如今是在宗元帥帳下還是歸黃潛善調撥?”
“飛如今孓然一身。”岳飛回答的干脆利落。
“哦,”沈放不好問岳飛此前經歷了什么,改口問道:“那有什么打算?”
岳飛顯得心事重重,沒有回應,反問道:“沈太尉怎么會出現在堯山縣境內?”
沈放嘆氣:“家國淪喪,我也不過是一片浮萍。當初以為保住真定,或許能為抗金大業提提氣,可發現依然不能改變什么。這次是聽聞金人押送宗室百官北遁,看看能否盡一份臣子之力。”
岳飛眼中閃過一絲亮光:“沈太尉是打算救下太上皇?可有何具體部署?”
沈放看出了岳飛眼神的變化。他不愿意說自己的郁郁不得志,可沈放大概能猜得出來。
自己統領西軍崛起,并沒大范圍改變戰局,岳飛很可能還如史實所載,從劉浩、歸黃潛善調撥,或許又去了張所軍中,或許也入了山東,從王彥轉戰。
但可以肯定的是,大元帥府軍主力依然避戰,趙構前一陣子在濟州,這會兒說不定已渡過黃河,要不斡離不也不會出現在磁州。
“鵬舉,我雖說有一定的部署,但是孤掌難鳴啊。你應該也聽說了,金人東西兩路大軍近二十萬騎兵,押著太上皇、天子等百官和搜刮來的財寶北遁。”
“如此,西軍鎮守的真定、井陘道成為要沖。以西軍當前的兵力,實難抵擋金軍的正面沖擊。”
“西軍目前已在真定府最南端的元氏縣布置兵力,嚴陣以待。此前一天擊退了萬數以上金騎的進攻,這次南下也是為打破金人的節奏。”
沈放沒有隱瞞出兵的事實,但是也只能讓岳飛了解這么多,背嵬軍與龍脊軍的使命是萬萬不能向他透露的。
岳飛聽了,露出一絲憂慮:“若是太尉能早些南下,局勢也不至于惡化至此。”
岳飛一根筋都在二帝安危身上,此話也是由衷之言。
“鵬舉,不知你聽聞山西的戰事沒有。此前金軍統帥銀術可、耶律馬五等將兵數萬再次強攻平定軍,西軍將士死傷過萬,卻腳不停歇的轉場真定。”
“唉,你只知西軍十萬,牢牢把控著井陘道,卻不知我處境之艱難。”
“這一年來,西軍死傷將士不下五萬余人,軍餉、兵甲不繼,新兵招募趕不上陣亡將士之數,處境艱難啊。”
“我為了穩定軍心,安撫百姓,唯有硬著頭皮頂上,可內里的狀況只有自己知道。”
沈放朝岳飛吐起了苦水,可是以岳飛的睿智,他也不敢把“牛皮”吹破,偶爾還是說幾句實話。
岳飛終日奔馳在戰場上,他能收到的訊息遠不如沈放,見沈放能將太上皇與天子的行蹤摸得如此之透,不由升起了曙光。
“沈太尉,飛雖不才,但還是有幾分力氣,也帶了數百湯陰縣子弟,愿隨太尉一起征戰,早日挽大宋江山于倒懸。”
此時的岳飛還沒日后般光芒萬丈,他不過是一個滿腔熱血的好男兒,這會兒在趙構麾下的戰將之中甚至排不上號。
他能主動向自己靠攏,應該是在黃潛善或者王彥那里受了鳥氣。
如此收攬英才的大好時機不會時時有,可是沈放卻搖頭道:“鵬舉,你終究是大元帥府軍,沈放當下還不敢留你。”
岳飛何等的聰慧,問:“是因為信王殿下發的那份告北地軍民書嗎?”
沈放沒有直接回答,嘆道:“本以為二王分統河北軍民,定能壯大軍民抵抗金人的決心。可是康王殿下一味畏戰避走,為西軍所不齒。”
“康王殿下也曾來信,邀信王一同遏守黃河,阻金人北遁。可他自己卻遁走,連行蹤都難覓,這讓西軍將士如何信服。”
沈放這個倒沒有吹噓,康王確實曾去信與信王趙榛,不過卻是想以天下兵馬大元帥的身份收編了西軍。
李若水當然知道西軍誰說了算,找過沈放。
以沈放的做派能答應么?
沈放的拒絕,大出岳飛的意外。
“太尉,國家危垂,吾輩健兒當放下個人之間的芥蒂。只有大宋朝廷在,才有我等健兒報效之處呀。”
沈放心里的苦,岳飛怎能知曉。
沈放出兵的目的,正是要敲掉他心心念念的徽欽二帝。
大宋江山可依舊,可是趙匡胤的子孫不能再荼毒天下了。
以岳飛背上刻的那四個字,若把真實意圖告訴他,他不得馬上拔刀將自己的腦袋砍了?
沈放極為惋惜,這次岳飛撈不住,以后再想留他,卻是難了。
沈放望了眼滿地戰死的宋金兩軍尸首,道:“岳鵬舉,如果有一天,你發現你不管如何努力,打下多少城池,都抵不過一紙降書。你還甘愿流血犧牲嗎?”
岳飛沒想到沈放嘴里蹦出這句話,馬上應道:“報效國家,戰死沙場乃軍人天職。只要無愧于心,對得起皇恩浩蕩,足矣!”
沈放看了岳飛一眼,道:“鵬舉,你還年輕,有些事還看不透。軍事不過是政治的延伸,你我不過是朝廷君臣決策中的一枚棋子。真到了‘保帥’時,‘車’不過是一粒沙子。”
這是岳飛的宿命,可是他此時如何聽得懂。
沈放只比岳飛大一歲,可他的思維高度比岳飛高了八百年。
此時與岳飛談朝代更迭,談君權神授這個偽命題顯然不合時宜。
沈放拋出這個話題,卻沒引起岳飛的共鳴。
“沈太尉,這話飛不敢茍同。天下軍民各司其職,當軍人的做好軍人的事便對了,生死浮云,海底沉沙,若人人都惜命,何來的國家安寧。”
沈放看出來岳飛在指責自己,淡淡笑道:“岳鵬舉,你今日救我之時,我沈放正被金人的硬弩壓在馬尸之后動彈不得。我若惜命,何來戰場。”
“你岳鵬舉也在我西軍中呆過一些時日,西軍為了保疆土,從來不懼犧牲。我沈放多次在軍中直言,西軍所為,對得起天下蒼生。足夠了!”
一旁靜靜聽著的李子云不依了,怒道:“岳飛是吧,我西軍將士浴血沙場之時,你那狗屁天下兵馬大元帥躲在哪兒?我真定軍民死守真定城時,官家干的什么事?”
曹弘見李子云如此說,連忙制止:“李郎君,你這話大逆不道,怎能如此?”
“皇帝就沒過錯嗎?既然沒錯,為何下罪己詔?太原城軍民死不交城,西軍將士孤懸北地尤在奮斗,他倒好,一紙降書,咱們十萬將士俱成了金賊的人了。”
李子云滿臉的不屑,他腦子里沒有那些君君臣臣的大道理,他只知道將士們犧牲無數,卻換來被人賣的結局。
岳飛愕然的看著李子云與曹弘二,匪夷所思。
沈放抬手制止了二人的爭執,對岳飛說道:“岳鵬舉,我給你介紹一下。這位從山上下來的年輕小伙子是李清卿李若水之子李子云。他以踏白士兩千騎兵夜破上萬金軍,殺敵無數。”
沈放又指向曹弘,道:“這位是我天威軍指揮使曹弘,開國曹武惠王曹彬之后。”
“鵬舉,我西軍中還有赴金常使馬擴,順州兵馬鈐轄林良肱,真定本路兵馬鈐轄劉翊,絳州守將岑子清,老西軍將領李乃雄、廖宏等。這其中哪個將領不浴血沙場?”
“我今日所言,是想告訴你,這天下事,不僅僅是天子一人去操心,天子力有不逮之時,天下人皆應操心。”
岳飛聽著沈放的慷慨言詞,內心的驚濤駭浪可想而知。
這是掩蓋在華麗辭藻之下赤裸裸的大不敬,赤裸裸的大逆不道。
沈放骨子里沒有什么狗屁君權神授,這天下本就不是他趙家的萬世資產。
朝代更迭稀松平常事,你趙氏的統治已爛到根子上,不是由內而外,便是由外而內,總有反抗的力量刮去腐朽,給天下一個新生。
岳飛性沉穩,并未當面與沈放對峙,只是道聲告辭,頭也不回的要走。
沈放在他身后丟下一句話:“岳鵬舉,假以時日,你會知道我沈放為何會有今日的言辭。我西軍的大門永遠向你敞開,隨時歡迎你加入。”
待岳飛走遠,曹弘才不解的問:“頭兒,你不是一直想招攬岳飛嗎?為何故意將他氣走?”
“哦?你看出來啦!”沈放哈哈一笑,“他岳鵬舉是一匹良駒,可我現在還不能當這個伯樂。”
“伯樂相馬?就目前西軍諸將之中,隨便拉出一個指揮使也不會比他岳飛差吧?”
曹弘不解,西軍諸軍中,哪個不是戰功絕卓,為何沈放偏偏相中這個岳飛?
岳飛雖然有萬夫不敵之勇,可脾氣楞大,真要加入西軍,不連沈太尉也管不住他?
沈放不知曹弘在想什么,吩咐道:“曹弘,將咱們在柏鄉寨收來的戰馬,送一千給岳飛吧,這是我當下唯一能助他的了。”
李子云聽了怒道:“太尉,為何要贈馬給他?這是我踏白將士們用命換來的戰利品。不給!”
沈放笑吟吟道:“李郎君,算我沈放問你借的行不?借!還不成的話給你打借條。”
沈放這一出,瞬間把李子云給問懵了。
那邊。
岳飛牽著馬緩緩而行。
沈放的話又在他腦海里連續出現。
“鵬舉,”王貴問,“沈放與你到底什么關系?”
岳飛心不在焉的應道:“一面之緣罷了。”
“可是,我瞧著吧,他對你好像一副……恨子不成龍的感覺。”
年輕的岳飛回頭望了王貴一眼,笑道:“王大哥你這是什么話?”
王貴連忙搖頭:“不是這個意思,我的意思是,他好像很想拉你入伙,卻又故意趕你走。對你……嗯,說不明白啊。”
“王大哥,別說你了,我也瞧不明白沈放此人。要說一面之緣吧,在一年多前還真有過,可那陣子,他是個徹頭徹尾的兵油子,不敢說壞事做盡吧,怎么也不像今天這個模樣。”
“唉,可沒夠一年時間,他已是十萬西軍的統帥。更不可思議的是,他好像將眼前的亂世看得一清二楚,甚至金人的任何舉動,都在他眼皮底下。”
“哦,他不會是勾連金狗了吧?”
“王大哥,你見過那個狗腿子把主子咬得那么狠的?金人在他手底下吃的虧,大宋立國以來,絕無僅有。”
“那倒也是,汴京城里早有相士斷言,大宋的國運在北,厄運也在北。這會兒天子與百官都被金狗綁走了,厄運在北應當沒錯,國運在北……”
岳飛聽著王貴絮絮叨叨個不停,心頭一陣空。
黃潛善已帶著大軍,以大元帥府邑從之由逃跑了。
自己如今脫離王彥,已成游卒散勇,手底下數百湯陰好男兒,也要隨自己一起居無定所,茫然無措嗎?
沈放身上戾氣太重,非眼光長遠之人。
這天底下若還有一人以全副身心在抗金,那只能是宗汝霖了。
想到此,岳飛一掃頹氣,翻身上馬,對著身后數百湯陰健兒大呼:“弟兄們,咱們投靠宗澤老英雄去。”
遠遠的,大批騎兵,不,是騎兵押著大批戰馬向這邊奔來。
岳飛一眼認出了領頭之人正是沈放口中的曹彬之后曹弘。
須臾,曹弘追上岳飛,拱手道:“岳鵬舉請留步!”
其實岳飛想不留步也不行了,成百上千的戰馬已阻住了他前面的官道。
“我家頭兒吩咐,岳飛將軍此行下汴京,路途遙遠,戰馬糧食匱乏。這一千匹戰馬和馬背上的干糧贈予將軍,算是答謝將軍的救命之恩,祝將軍謀事必成。”
岳飛愕然問:“沈太尉怎么知道飛要去汴京。”
“我家頭兒說了,除了西軍,唯有宗澤老將軍才是一心救國的大宋良將。”
“那……沈太尉為何如此肯定宗汝霖會去汴京?”
“汴京乃國家之首,金人離去,宗澤老將軍必然會將汴京奪回來,好教汴京城里那個偽皇帝張昌邦不敢造次。”
“張昌邦?太宰張子能稱帝?”
岳飛聽了大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