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王衍回到江陵城的時候關羽還沒回來。

不過他剛一進門就見到了黑著一張臉的關平。

還別說，他這模樣還挺有關羽的一點兒神采。

“坦之，你怎么在這兒？”

見王衍一副笑嘻嘻的模樣，關平那張臉垮了下去。

他無奈嘆氣，“道玄，你跑哪兒去了？”

當收到消息說王衍拿了關羽的命令離開江陵城的時候關平就知道壞事了。

他性格冷靜，也沒他爹那么傲氣，而且他十分了解他爹的性格。

所以當時他就反應過來王衍壓根沒自家老爹的命令，完全就是私自離開。

關鍵連他去了哪兒都不知道！

關平急的并非王衍不聽命令，而是擔心王衍棄他們而去！

如此一員猛將！若是投奔他處......所以他心理壓力巨大，甚至不知道父親回來之后該如何面對他。

這一擔心，就開始胡思亂想。

比如王衍為何拒絕父親招他為婿的好意？

難道早就心存去意？

可王衍為何要走？

莫非是自己有什么地方沒做好？

父親對他肯定是好的，那他如果有意見就出在自己身上。

難道是一開始的時候自己對他態度不好？

關平想著想著就開始自責起來。

直到今天王衍回來。

回來就好，他那些擔憂全都不見了。

當然也就不會生氣，他只是真的好奇王衍到底去哪兒了。

“出去逛逛看一下江陵周邊布局。”

王衍笑嘻嘻道：“孫權這次吃了大虧肯定不會甘心，我初來乍到，便親自去周圍逛逛好為日后他們再度侵犯我荊州做準備，比如哪里適合埋伏兵之類的。”

關平無奈，“道玄，此事直接告知于我即可，我久在荊州，便是親在帶你去也無妨，唉......算了。”

幸好他回來了，也免得自己跟父親解釋。

“道玄，父親今晚便會回來，你莫要再私自行動了。哪怕是......”

關平一咬牙，“哪怕真要離開，只要你直說，父親是不會攔你的。”

關平不愿多說，他還要操練士卒，于是又坐了一會兒便離開了。

當夜關羽就回來了，不過當夜他只是拉著王衍一起吃了頓飯，別的什么都沒說。

只是第二天一大早他就把王衍喊了過去。

當王衍到了他府邸的時候，才發現荊州現在主事的大小官員跟將領齊聚一堂，而所有人都目光茫然或是低頭沉思。

坐在主位的關羽也在撫須沉思，不同的是他手里拿著一封信。

見王衍來了，關羽這才抬頭，“道玄來了？坐吧。”

王衍坐下之后問道：“將軍因何事困擾？”

其他沒見過王衍的都下意識瞥了眼他。

關羽性子有多傲他們都知道，因此王衍能不稱呼“君候”而是直呼“將軍”卻沒引來關羽反感，這在他們看來簡直離譜。

幾人對視一眼心領神會。

看來之前那個“王衍救了關羽”的傳言也許有一定真實性，難怪君候對他如此恩寵有加。

關羽擺擺手把信讓侍從遞給王衍，“孫權今日給我來了封信，言說想重修舊好。他不僅將于禁等降將以及俘虜的我軍將領還了回來，甚至還送上一千金已做賠償。

“道玄你覺得他有何意？”

王衍接過信打開看了看，接著他就樂了。

孫權在信中極盡阿諛奉承之話語，王衍感覺他對自己親爹孫堅跟親哥孫策也許都沒這么孝順。

而且他還在信中提議歸還妹妹孫尚香以作重修舊好的證明，并邀請關羽三日后到漢水邊見一面交接孫尚香。

關羽此刻便在疑惑此事，“道玄，孫權小兒前倨而后恭，究竟是何原因？難道他以為這誘敵之計會讓我上當？”

在他看來，這八成就是孫權的陰謀，想趁著他松懈的時候再次進攻。

或者如果他真上當前去，說不定變會中伏。

王衍笑道：“依我觀之，將軍可去。反正不必過江，屆時只需尋一寬闊渡口便不需擔心伏兵，而荊州其余瀕臨漢水之地加強戒備便是。”

關羽思索片刻，便撫須道：“便依道玄所言。來人，速速回信吳候，便說某答應他，三日后漢水河畔一聚。

“諸公今日回去后要加強戒備，斥候每日三巡，千萬防備江東趁勢偷襲。”

其余將領文臣紛紛側目。

方才他們已討論多時但君候仍舊拿不定主意，可這王衍才幾句話便讓君候下定決心。

果真傳聞所屬！

關羽在荊州一向一言堂，所以并未有人反對。

眾人紛紛拱手領命而去，“遵令！”

待眾人離去，關羽這才問道：“道玄，前幾日你去了何處？”

王衍笑道：“不過四處巡查一番罷了。”

他把忽悠關平的話又說了一遍。

關羽并未懷疑，而是好心勸誡，“這是好事，但為將者當心系自身安危，須知你肩上擔著的并非你一人之性命。下次若出城，記得多帶些兵士，否則小心江東孫伯符前車之鑒。”

王衍拱手，“謹受教。”

敢情孫策那事兒人盡皆知，而且完全被當做負面典型了。

與此同時，陸口。

孫權整日坐立不安，當張昭來的時候映入眼簾的便是不斷左右走來走去還不停搓手手的孫權。

在他印象里，上次孫權這么緊張還是孫策剛死之后他要繼承位子那會兒。

而且此刻孫權竟然一身華服，見張昭到來，他第一句話便是，“子布，快來看看孤這身衣物是否得體？”

張昭表情奇怪，接著就是一陣明悟，然后表情更古怪了。

他拱手行禮，“主公，雖龍陽之好并無甚問題，但......您可不能將目標放在那關云長身上啊......”

先不說關羽都是要六十歲的老同志了，他可是炎漢那邊的人，你孫仲謀不光得不到他的心，便是連他的人也得不到！

嗯？

張昭又是一陣明悟。

他跟魯肅共事許久，自然了解魯肅的戰略規劃。

可孫權之前打破其規劃貿然進攻荊州其實他就挺不解的，這一下不是斷絕了反攻北方的就嗎？

若按照魯肅的戰略，日后北上，說不得便有機會一統天下！

哪怕最差的結果也是與劉備二分天下。

可若真打荊州，便是能全據荊州，也不過是偏安一隅再無機會。

但張昭似乎發現了原因。

孰料他這話一出口，孫權臉色便是一黑，“子布！休要胡言！云長乃威震華夏當世英杰！莫要侮辱他！”

之前泰山府君都說了！關云長死后會成為關圣帝君！此事若惡了他，以后肯定沒自己好果子吃！

他可不想下地獄！

張昭跟他關系莫逆，況且此地乃是私人場所也無外人，所以張昭疑惑道：“仲謀，那你為何如此......前后不一？”

孫權此時也明白最起碼得跟肱股之臣好好聊聊，不過那件事的真相他可不會說。

否則到時候張昭跟自己爭搶名額怎么辦？

“子布啊。”

他拉著張昭坐下，而后揮退內侍跟侍女，接著沉吟半晌，才開口道：“你相信天命嗎？”

張昭有點兒懵。

這是啥意思？

不過他還是老實回答，“自然相信。”

于是孫權又問，“那你覺得現如今天命在誰？”

若是十幾年前，張昭自然覺得天命在曹。

可如今過去這么久，孫權早已坐穩江東，他自是不敢再說此事。

不過他不知道在后世那可是他一生的污點。

哪怕他為了東吳兢兢業業一輩子，可別人提起他來不還是一句“帶投大哥”？

張昭老老實實道：“自是天命在我孫吳。”

“錯！”孫權斷然否認，“天命當然不在我江東孫氏！”

“啊？”

張昭懵了。

這啥意思啊仲謀？

我現在可是老老實實在咱們江東上班，你不用試探我的。

還是說......你終于要當“帶投大哥”啦？

張昭有些遲疑，試探著問道：“那天命在曹？”

“錯錯錯！”

孫權一臉的恨鐵不成鋼，“曹賊妄圖篡漢，怎可能天命在曹？子布！休要再胡言亂語！”

這一刻，孫權心底生出些許殺機。

若張昭真的心向曹操，那說不得......他可就要下死手了。

只要敢阻礙他的人都得死！

你們這群畜生！就想讓我死后下地獄受苦是吧！

張昭徹底懵了。

“除此之外......昭實不知也。”

孫權無奈，這張子布怎么一點兒覺悟都沒有？

難怪你沒被泰山府君找上，有時候機遇來了都抓不住！

但沒辦法，現在張昭在東吳位高權重，孫權想實現自己的目標必須得先跟張昭達成一致。

“子布啊。”

他拉著張昭的手苦口婆心道：“難道你不覺得......天命在劉嗎？”

“啊？”

張昭瞪大雙眼，“劉備？就他？還是仲謀所言乃是陛下？”

“當然是劉皇叔！以后休要直呼其名。”

孫權開始嘗試說服張昭，“子布，你想想看。本朝高祖昔年與項王爭霸天下，彼時項王天下無敵，可高祖五十四歲高齡之時依舊一統天下稱帝。

“光武當初人寡將少，可依舊迅速掃滅六合再興大漢！

“而如今劉皇叔蹉跎多年，可依舊統領荊益，其麾下謀士如雨猛將如云！關云長張翼德皆萬人敵也！便是曹賊亦心膽俱裂商議遷都。

“此時此刻，劉皇叔恰如高祖，而曹孟德不如項王威勢。

“若天時有變，劉皇叔遣一員上將由荊州以出宛洛，自己親率大軍由益州以出秦川，則天下可定矣！

“屆時劉皇叔三興炎漢！你說天命在誰？

“我等盤踞江東，便如同韓信彭越，此時若不主動示好，屆時若螳臂當車，下場以有前車之鑒矣。”

張昭都被他說迷糊了。

可越是分析，就越是覺得有道理。

關羽打的曹魏大將苦不堪言，水淹七軍更是驚的曹孟德險些遷都，由襄陽至洛陽，一路上想要歸附者無數！

而且自家江東趁勢偷襲，可關羽在絕望之時卻能轉危為安，此難道不是天命所在嗎？

這一刻，張昭悟了。

難怪仲謀忽然改變態度，原來是他也想明白了此事！

“仲謀所言極是！”

孫權老神在在，“對嘍~~~咱們可不能做那逆天而行之輩，要順應天時，方得長久。”

得到孫權的肯定，張昭感覺自己心頭那股熱血又回來了！

熟悉的感覺！

他沉寂十幾年“帶投大哥”的血脈又覺醒了！

“那仲謀，咱們何時歸附炎漢？”

“唉，孤就怕打亂我大漢的謀劃打草驚蛇，所以才需與關將軍一見好商談此事。”

孫權也有點兒為難，“子布，你說若孤要內附劉皇叔，江東會有哪些氏族反對？又有哪些大將不從？”

他此刻話鋒之中已殺機盡顯。

張昭心頭一凜，接著鬼魅般的計謀迅速竄上心頭。

“仲謀，既然要歸附，那空著手如何能行？我有一計，現如今曹賊與我江東正在暗地合作，因此若我等能趁機襲取合肥......”

在跟孫權站到同一條“天命”戰線之后，曹操也迅速從他口中的“曹丞相”變成了“曹賊”。

變色龍都沒變這么快的。

然而他鬼魅般的計謀馬上就被孫權否了，“不可！”

開玩笑！

他孫仲謀天生跟合肥八字不合！

張昭卻老神在在，“主公休慌，我的意思是那時可派不愿內附的將領率軍前往征討合肥。

“若能打下，便是送給劉皇叔的獻禮，若沒打下......主公也有理由懲處那些人，日后歸附便沒有阻力了。”

孫權一聽，喜上眉梢，“子布不愧是孤之子房！此計甚妙！”

打合肥的膽子他是沒有的。

但是送人頭的膽子他還是有的，而且很大！

“不過還有一點。”孫權又有些猶豫，“我江東子弟日后皆要歸附漢室，若劉皇叔需要用到那些人又該如何是好？”

張昭老神在在，“三日后，我與主公一同過江去見漢壽亭侯，屆時將利害說與他聽，如何抉擇，便交由君候來做決定，主公以為如何？”

孫權大喜，“好！便依計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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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陵城中，關羽不解，“道玄，孫權又來了封信，言說屆時他與張昭二人只帶十數名親兵過江已示誠意，他這是打的什么主意？”

王衍笑道：“三日后自見分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