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微打工這么多年,岑槐還是頭一次能如此舒爽地將心中的不滿都發泄出來。
掛斷電話后,她注意到床榻上的張輝眼皮微動,便急忙放下了手機。
她來到了床前,輕聲喚道:
“小輝哥哥?”
然而,張輝并沒有任何回應,依舊還是昏睡中著。
就仿佛剛剛那些跡象不過只是她一時煙花,看錯了而已。
房間里很安靜,甚至能聽到輸液瓶里的藥水滴落的聲音。
在裴家休養了幾日后,岑槐目送張輝被送上了轉往醫院的專車。
這幾日,因為她和張輝都在,裴京西根本沒有回家。
但即便如此,他還是安排了人將張輝安置,這也是岑槐完全沒有想到的。
本以為……他的心已經完全被樓瑤的花言巧語所蒙蔽。
陪同張輝抵達醫院,才剛剛走進醫院大門,就有一整個專家團隊浩浩蕩蕩地過來迎接。
如此大的陣仗,岑槐先前從未見過。
為首的是一位年紀約莫四到五十歲的高個子男人,看著很是客氣的樣子。
一開口,就讓人感覺到滿腹書卷氣。
“您想必就是岑小姐了吧?我是這家醫院的院長,姓劉,裴總在您來之前就吩咐我,一定要親自接待。”
得知對方竟然是這家醫院的院長,岑槐只覺得受寵若驚。
她微微鞠躬,禮貌地和對方握手。
“受傷的是我的一位故人,還請您一定要盡全力醫治他。”
和院長打過照面后,岑槐心中那顆高高懸著的石頭,才終于穩穩地放下了。
岑槐踩著有些飄忽的步伐走出醫院,迎面而來的就是過分刺眼的陽光。
她下意識地伸手去遮擋,走出去幾步,才忽而記起要回公司收拾東西。
她快步攔下一輛計程車,前往裴氏集團分公司。
沒過多久,車子就緩緩停在了分公司門口。
岑槐很是眼尖,一眼就看到了停泊在不遠處的一輛黑色轎車,是裴京西的。
這些日子里,她可沒有白白就這么待著。
能夠作為證據指控樓瑤買兇殺人的通話錄音,早就已經被她通過郵件的方式,發給了裴京西。
她還是想賭一把,想知道裴京西會在她和樓瑤之間,選擇哪一個。
只是……都已經這么多天過去了,依然還是音訊全無。
也不知道他到底收到了沒有。
思緒飄遠間,岑槐已經不知不覺走進了公司大堂。
“滴滴,滴滴——”
岑槐熟練地將員工卡放在了閘口感應處等待通過。
可回應她的,只有紅色的提示燈。
幾個看熱鬧不嫌事兒大的職員走了過來,將一只紙箱扔到了她面前,而后冷嘲熱諷。
“這不是我們新上任的岑經理嗎?哦不,我都忘記你已經被開除了,拿走吧,這都是從你的座位上整理出來的東西。”
岑槐低頭打開箱子,發現自己的個人用品都被貼上了寫有“你真不要臉”的便利貼。
各種各樣的字體充盈在其中,就像是一個又一個熱辣的巴掌,直直地甩在了她的臉上。
不知道過了多久,這些嬉鬧的聲音被一個威嚴的女聲制止。
“都干什么呢?不用干活了?!岑槐,裴總叫你現在立即到二樓會議室。”
來人正是岑槐今天在電話里頭頂撞過上司紅姐。
她上下打量著面前的岑槐,眼底是顯而易見的不屑。
紅姐并不多解釋,只是眼神示意一旁的保安,讓他將岑槐放了進來。
前往會議室的途中,紅姐沒有跟岑槐說過一句話,周圍的空氣就像是已經凝結成了冰霜。
“裴總,人到了。”
“讓她進來。”
“是。”
請示過裴京西后,紅姐打開了會議室的門。
房間里一片漆黑,像是剛剛放完PPT,周圍的簾子都是被牢牢拉上的。
岑槐試探性地前進一步,就忽地聽到了門后傳來“砰”的一下,重重的關門聲。
黑暗中,她看不清他所在的方位,只能憑空對著空氣喊了一句。
“裴總找我有事?”
冗長的沉默。
就在她摸索著,想要將房間里的燈打開時,一個熟悉的低沉男聲驟然在她身后不遠處響起。
“我是來跟你談條件的,說吧,你要多少錢,才能放棄對樓瑤的指控?”
他在距離她很近的地方悄無聲息地停下。
淡淡的薄荷香氣縈繞在她身側,伴隨著他溫熱的呼氣聲一起。
其實,裴京西早就收到了她發來的錄音。
這么多天不回復,也是出于裴、樓兩家利益重合的考慮,并不想得罪對他有恩的樓瑤。
雖然他早覺得事有蹊蹺,只是缺乏證據,但眼下證據到手,他更是不能輕舉妄動了。
當務之急,是要先封住岑槐的嘴。
“啪嗒——”
明亮的光線驅散了周圍一望無際的黑,裴京西本能地合上了雙眼。
等到他重新睜開眼睛,赫然出現在面前的,便是她那張寫滿了失望的臉。
幾日未見,她消瘦了許多,上揚的嘴角像是糅雜了多種情緒。
有自嘲,有憤恨,也有不甘。
“天下烏鴉一般黑,你們果然般配。”
聽到她如此冷漠決絕的話語,裴京西只覺得內心某處被狠狠刺痛了一下。
末了,他動作干凈利落地掏出了支票本。
“說個數吧,你終歸是受害者,拿到補償是應該的。”
裴京西大概沒想到,岑槐居然會直接將他的支票本扔掉,重重地踩在腳下,表情依舊一臉漠然。
“誰稀罕你的臭錢,殺人犯的幫兇?”
看著岑槐冷笑著轉身離開,只留下了如同老朽枯木般凄然的背影,裴京西只覺得如鯁在喉,
他明明想要伸手去觸碰,但那個人兒,早已不在原地了。
他彎腰,撿起已然印上了她腳印的支票本,骨節分明的手在本子上拍打幾下,已經掃落了大部分的灰塵。
只是,有些印記,就像是這鞋印一樣,是很難去掉的。
就比如,岑槐對他的失望透頂。
就像是烙印一樣,恐怕已經扎根于皮肉,越是想要去除,就越是會感到痛苦。
正逢多雨的季節,窗外,淅淅瀝瀝下起了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