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云留翻過院墻時，寒風裹著濃重的血腥氣撲面而來。他旋身落在老槐樹下，卻踩到一灘濕滑的液體，險些跌倒。此時夕陽西下，天邊的火燒云照亮他靴底的暗紅，那濕滑的液體不是別的，竟是未干的血。

“爹？娘？“他似感知到什么般沖進正廳，卻在門檻處雙腿發軟，踉蹌倒地。楚父的藤杖斷成兩截，斜插在“忠孝仁義“的牌匾上，金漆牌匾上布滿抓痕，觸目驚心。楚云留匍匐到父親身前時，指尖觸到粘稠的液體。楚父右胸有個碗口大的血洞，他極力用手去捂，似乎這樣就能填補。楚夫人倚在他腹部，發間金簪斷成三截，楚云留竭力的抱起母親，讓她站起，他幻想母親能像兒時那樣像他走來，卻一次次失敗。楚云留怔愣的盯著自己的雙手，布滿了粘稠液體，那抹紅色從此刻開始，永遠無法從他心里抹去。

他感到氣血順著經脈直沖天靈蓋，該死的周家！楚云留想也不想的沖出門去，今天他就是拼了這條命，也要將周家眾人刨了喂狗。

天都朱雀街尾，有一三層木樓，年久失修的朱門紅漆斑駁，仿佛凝固的血痂。正門上方懸著塊燙金牌匾，“云來客棧”四字也被剝蝕的僅剩輪廓。這云來客棧表面是個客棧，實則暗網交織，只要銀錢給足，什么勾當也做的。

正午烈日下，被不知有多少旅人鞋底帶著血痕酒漬踏得如黑鏡一般的石階，出現了一雙精工細作的白靴，顯得格格不入。

只見一位白衣翩翩的公子，身著一襲素色長袍，目不斜視的踏入客棧，身形一展，拂袖落座。小二甩著汗巾迎上，“客官要喝什么茶？”

“云來碧落，”少年截斷話頭，“咔嚓”一聲，竟是徒手將茶杯捏成齏粉，“要斷腸崖那棵老茶樹。”暗語落地剎那，滿屋酒盞懸在半空，那是閻王帖撒向人間的信號。小二指尖開始發顫，汗巾吸滿冷汗，他察覺到少年身上的肅殺之氣。“客官稍等。”汗巾甩過肩頭，后廚傳來鐵鏈攪動聲。

午時三刻，鐵鏈聲驟然如急雨。如煙茶霧中，浮出一個青衫女子，滿頭烏絲用竹筷隨意綰著，未語先笑，面若桃花。“客官，煩請樓上一敘。”

雅間的八角籠中，煙線如銀絲在房中游曳。“客官可帶足了銀錢？我這殺人，素來要金葉子鋪路。”白衣少年遞上了無字書，老板娘腕間的金絲手鐲碰撞發出脆響，翻開剎那，只見銀票簌簌，無需清點，一眼望去，至少能買下十條朱雀街。女子輕笑起身，摘下腰間的銀鈴。“子時三刻，城隍廟，會有客官用的上的人。”

楚家院落。

昨夜子還滿是血痂，遍地橫尸，此刻卻半片衣角都尋不見。少年白色廣袖拂過朱門，步伐輕旋落在青磚上，徑直走進正廳，他撕下易容面皮，露出一張俊美卻陰鷙的臉。眉骨本該是圓潤的弧度，卻因緊蹙的眉形顯得有些冷峻。正廳的酸枝木倚還留著昨日血戰洗不清的痕跡，他卻徑直坐下。這面皮之下的白衣少年不是別人，正是楚云留。

他指尖拂過酸枝木椅扶手上的暗褐色血漬，那是昨日父親濺上的。庭院里父親栽的海棠樹此刻透著死氣，似乎跟著所植之人一同離去。那枝頭懸著片紅綢——那是母親出嫁時的蓋頭殘片。

“留兒，來嘗嘗這松鼠桂魚……”

母親的聲音突然從耳畔響起，廚房的方向卻只有冷灶寒煙。他踉蹌著奔向母親身影，卻撞翻了青瓷瓶，在青瓷瓶的碎裂聲里，他看見數十具尸體。

“少爺，該用膳了。”

老管家的聲音突然在身后響起。楚云留渾身僵直，喉頭血氣翻涌。他記得老管家被割斷喉管的模樣，記得那雙死不瞑目的眼。可當他轉身，卻看見老管家端著青花瓷碗，碗里盛著母親最拿手的八寶鴨。

“趁熱吃，涼了就腥了。”老管家脖頸處突然裂開血口。他跪坐在青瓷碎片里，指尖扣進磚縫，指尖縫里滲出鮮血，想起父親胸口胸口碗口大的怎么填都填不滿的血洞。他攥緊腰間的荷包，指尖泛白，那是母親給他縫的。

他踏出朱門時，指尖還沾著血痂。他對空氣說道，“母親，孩兒現在就給您和父親一個交代。”

晚風裹挾著鐵銹味掠過周家宅院，那些雕花梁柱上新濺的暗紅猶如點點梅花，和院角那株百年銀杏融為一體。枝葉間還掛殘破燈籠，被血染透紅，在風里搖曳，像給滿地尸首招魂。

殘陽本不該此時出現，可天邊卻泛著詭異的紅，將整個周家宅院浸在血泊里。

子時三刻的梆子剛敲響，城隍廟的破門便吱呀開了。楚云留站在神像前，看著月光將自己的臉投在神像上。那神像與他對視著，有一剎，似乎詭異的朝他一笑。

“楚公子好準時。”聲音從神像后方傳來，連帶著鐵鏈拖地的聲音。楚云留轉身，正對上一刀疤男子。那人左臉裂開一寸，露出底下青紫色刺青。

“只你一人嗎？”那人聞言一笑，臉便似又裂開一分。他再次聽見鐵鏈拖地的聲音，卻不止一道，神像后面轉出幾道身影，將他團團圍住。

為首的是個持扇的瞎子，眼珠潰散，灰白的眼球卻滴溜溜閃著精光。紅衣女子長得十分嫵媚，卻美得有些過妖了，幾條青蛇纏繞在她身上，“嘶嘶”的吐著芯子。獨眼刀客生的五大三粗，左眼被黑布蒙著，右眼卻閃著兇光。侏儒身材不過三尺，卻生著張與身材不符的陰鷙的臉，皮膚聳拉著遍布皺紋，倒像個成精的猴子。

他們臉上刻著青紫刺青，手腳皆扣著玄鐵鎖鏈，每走一步，便在石板上拖出異響。

“小公子，我們可沒功夫陪你鬧了。”女子的聲音尖銳如銀針，在空曠的城隍廟里卻顯得空靈，倒顯得有些魅惑。

“我要殺的，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