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城最大、最盛名的書齋，坐落在國子監外。

黃良將書信那角遞給老掌柜，直直盯著對方，連伙計送上的茶水都顧不得喝。

老掌柜翻來覆去看了許久，終于出聲。

“這種金線紙造價不菲，已經很多年沒見過了。”

“首先是紙質，這紙用的不是竹漿，而是棉漿，光這一條，便比尋常紙張貴了數十倍。”

“其次，這紙看似一層，實則兩層，那金線云紋便處于這兩層之間，要做到這一條，又要貴上數十倍。”

黃良點點頭，“這么說，這種紙只有皇家用得起了？”

老掌柜搖搖頭，撫著短須道：“自先皇以來，崇尚質樸，這種金貴紙張，皇家可不會用。但那幾家傳承數百年的門閥，卻不一定。”

“譬如這張紙，便是清河崔氏所用。”

黃良詫異道：“崔氏？四世家之一的崔家？”

“不錯，這云紋標志，正是崔家印記……”

崔家，崔家和昭平公主又有什么關系？

“崔家早年，可是與昭平公主定了親的。”

老掌柜的聲音傳來，原來黃良竟將心中所想講了出來。

黃良收斂心神，不動聲色地問道：“傳聞昭平公主身體不好，崔氏竟然會和她定親？”

“嘿嘿，這里邊的事情，我一個賣筆墨紙硯的可不清楚。”

老掌柜眼中閃過一絲狡黠，“聽國子監的書生們講，崔氏這些年在朝堂，似乎很得志呢……”

……

十年前，四大世家之首的清河崔氏上一任家主，想要以家傳“太陰凌波功”，突破至宗師境，不料走火入魔，中途破關而出，連殺族內十余名一流高手，力盡而亡。

自此，崔氏一蹶不振，在和其他三大世家的爭斗中落在了下風。

新任家主上位后，力排眾議，向天子求婚，許以下任家主之妻的位置。

關東四姓，以詩禮傳家，一向看不起李唐這種胡漢混血。崔家此舉，意味著世家之一徹底倒向皇室。

天子龍顏大悅，將年僅四歲的愛女，也就是后來的昭平公主，許配給了崔氏。

黃良邊琢磨著打探來的消息，邊朝修善坊走去。

崔家特制的金線云紋紙，經由那位平先生，到了漕幫手里。

難道崔家也摻和進了這件事里？

不對，崔家大本營在清河郡，真要做甚么，遠比跑到洛陽周邊來得穩妥。

更大的可能，是有人借著崔家掩蓋自己的痕跡。

天色漸暗，黃良來到與小虎約定的地方，遠遠便看見他興奮的眼神。

難道真的會有驚喜？

黃良在周圍饒了一圈，確認沒有埋伏后，現身在大樹下。

“怎么樣？打聽到甚么消息沒？”

男孩眼珠一轉，“你先把東西給我！”

黃良掏出那個草編蜻蜓，揚了揚，“你先說，只要不是假話，這個就歸你了。”

“好吧……”男孩也不氣餒，很快振作起來，“肖大夫昨天抱著一個小孩，上了一輛馬車，朝城北方向去了。”

“嘿嘿，他看起來好像避著什么人，但對我們這些小孩子卻視而不見，我的小弟看到他和一個戴著假胡子的老頭說了幾句話，一起離開的。”

假胡子？

黃良心中一動，“那老頭長甚么模樣？馬車有甚么標志沒？”

男孩攤了攤手，黃良掏出一錠碎銀放在他手上。

“這是之前說好的銀子，你把知道的都告訴我，我就給你這個玩具。”

“嘿嘿，那個老頭當時滿頭大汗，粘的胡子都翹起來了。他長得倒是很白凈，對了，他右眼旁邊還有一顆黑痣。”

黃良心中一震，一張臉浮現在腦海中，難道是他？

“那人的眉毛是不是很長？”

“你認識他？我還想最后再說呢。”

黃良擺擺手，“那輛馬車有甚么特殊之處沒有？”

“嗯……馬車倒沒甚么特殊的，一點標識也沒有。”

“我知道了，拿去吧。”

黃良將草編蜻蜓遞給男孩，“真搞不懂你這小孩，拿著銀子能買好幾個這樣的玩具了。”

男孩將玩具上邊纏著的花布扯了下來，抓著那塊花布驀然呆住，眼中有了淚水。

“這塊布你從哪里得來的？”男孩話語中帶上了哭腔。

黃良看向那塊布，上面一個歪歪扭扭的“虎”字很是顯眼。

這世界還真是小啊。

“不知道，路上撿的。”

“這些銀子我不要了，你……你告訴我，這在哪里撿的？”

“銀子是給你的報酬，至于這玩具，我也忘了在哪撿的了。”

不待男孩追問，黃良縱躍而起，越過幾座建筑，將那個名叫小虎的男孩徹底甩開，眨眼便沒了蹤影。

……

黃良走在街上，慢慢朝朝城北而去。

接走肖遙的那個老頭，原身確實認識。

這段記憶原身早就拋于腦后，若非那男孩提醒，黃良根本想不起這一遭。

那人自稱姓趙，曾經來找過肖遙，兩人當時在堂屋吵得很兇，聲音都變了形。

原身擔心出意外，擅自敲門添茶，看到過那人的臉，當時那人的胡子，是歪的。

更令人意外的，是原身進屋后，兩人又和好如初，絲毫不見火氣。

沒過幾日，那位“同鄉”便上門了。

現在想來，原身之所以被下令滅口，就是因為撞破了那位趙先生，抑或是平先生的宦官身份。

天漸漸黑了下來，黃良再次來到洛水邊，看向西北那座巍峨皇城。

崔氏既然求娶昭平公主，送上自家的特制紙張也不出奇。

而那位平先生，身為宦官，所用的紙張又是崔氏特制，自然是昭平公主身邊的人。

如此說來，肖遙極有可能將余夢帶進了皇宮。

只是，他為何要這樣做？

黃良想起昭平湖的那間凈室，心中隱隱有了不好的預感。

……

洛陽皇宮，分為皇城與宮城兩部分。

皇城是官員辦公之所，宮城則為皇室成員起居之地。

皇城圍護在宮城的東、南、西三面，呈“凹“形，北面與宮城有城墻分隔。

皇城城墻都是夾城，有兩重城墻。北面則有三重，更增其防御能力。

宮城之北，又有曜儀和圓壁兩城，使宮城處于重重包圍之中，防范嚴密。

想要悄悄潛入，簡直難如登天。

即便真的潛入進去，又該如何尋找那位昭平公主的所在呢？

黃良坐在洛水邊，望著那座千年名都，思緒萬千，直到天明。

最終，他下定了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