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艘探索艦懸停在了位于行星北緯36°的上空。

無需各種輔助監測的設備，任誰都能清晰地看見，遠處的天空凝聚著厚重的鉛云團，方圓幾十公里內的石塊如風滾草般地向著云團下方的風暴柱聚集。

其中不乏一些磁鐵礦在風速的作用下，迸裂出銀藍色的電弧。

初生的行星風暴以每秒20米的緩慢速度在大地刻印著斑駁的傷痕。

在一個月內，惡魔之眼的邊緣最高風速會逐漸攀至320米/秒。

裹挾著如此大質量物質的風暴，破壞力堪比幾兆顆大當量核彈一齊爆炸。

物質界的偉力面前，人類顯得是那么的渺小。

望著惡魔之眼，蘇萊的心里不禁涌起了一個疑問，究竟是怎樣的人，才可以征服茫茫多的星球，建立橫跨整個河系的帝國？

帝國的歷史經過四十個千年的崩塌重建，許多已不可考，但唯獨有一個人的故事傳了下來。

圣皇。

他無名無姓，似乎打從他出現的第一天起，他就是圣皇。

有人說圣皇從未死去，有人說圣皇早在暗中更換了無數次人選，但是誰都沒有真正的見過他。

圣皇永遠隱居在一顆名為泰拉的母星上。

在帝國即將分崩離析的第三十個千年，是圣皇進行了偉大的遠征，將所有散落的人類文明從黑暗的宇宙中拯救出來。

那是一個輝煌的年代，也是一個黃金的年代。

機甲、戰艦、軌道轟炸..

蘇萊咀嚼著那段混沌的歷史，有些飄然。

圣皇啊。

悠遠又神秘的詞語。

宇宙角度的宏大敘事對于他來說是無解的毒藥，撩撥著他神經的每一個突觸。

每每臆想到行星戰爭的畫面，他都會陷入沒來由的激情中。

但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

蘇萊搖搖頭，力求把腦子里的畫面剔除出去，他接通了歐羅巴的通訊衛星，向全行星的住民下發了來到這兒的第一條總督諭令：

【惡魔之眼已經生成，全員撤入分相城，等待風暴警告解除】

三個月的極寒和風暴，除了分相城外，沒有什么建筑可以為行星住民提供保障。

人口才是如今行星上最重要的財富，是蘇萊保命的底氣。

源源不斷的人口可以快速填補勞動密集型產業的空缺。

而這些產業，恰恰都是制造戰艦、制造合金的基礎。

想要擁有一支無往而不利的艦隊，就必須擁有一個能夠穩定輸出生產力的定居地。

“走吧。”

蘇萊說。

眼前的惡魔之眼緩步增大著它的破壞力，擾亂的氣流很快就會影響到懸停著的探索艦。

趁著行星地表還未完全陷入風暴的統治，他們要抓緊把建筑合金送至太空，將星港船塢和行星外開采站建立起來。

......

行星的冬天來得十分迅速。

前幾日還是秋末時節的天氣，今日已經飄起了雪花。

但是比起地球上溫柔的鵝毛來說，歐羅巴七號的雪花堪稱災難。

得益于惡魔之眼的功勞，大量的石塊在高空中與水汽結合，凝固成冰，再隨著風暴的行進，被急速拋撒至地表，巨大的動量使得每一片雪花都好似穿甲彈，撞得地面千瘡百孔。

蘇萊站在自己的總督室窗前，這里是風暴未曾肆虐的地方，但受日益強大的風暴氣團影響，灰色的鉛云仍遮蔽了恒星的光輝，所有事物仿佛都進入了黑白狀態。

一想到行星過去每年都要經歷這樣的冬天，他就縮了縮脖子。

真是可怕。

還好把分相裝置都修好了，不然他晚上睡覺都不安穩。

“這風是越刮越大了啊。”

萊克爾的聲音兀自出現在蘇萊的身后，滄桑的音調里帶了些心有余悸的感嘆。

蘇萊回過頭，看著這位走過人生大起大落的指揮官，笑了笑，“那兒有杯子，自己接水。”

萊克爾鞠了一躬，走到角落接了兩杯熱水，其中之一遞給了蘇萊，“原諒我的打擾，三殿下，我在門口喚了您許久。”

“不必在意。”

聽見三殿下的回答，萊克爾的嘴咧了咧，臉上的皺紋像訓練許久的士兵倏而浮現。

他又想起了在帝星時與三殿下寥寥見過的一面，與現在的他比起來，那時的三殿下就像癱發酵又噴滿了香水的爛泥。

兩者的區別之大讓他不由得想笑。

這是一種發自心底的愉悅，說不上為什么，或許是他本會沉淪下去的人生因為三殿下有了一絲絲改變？

不管怎么樣，他竟然隱隱有些期待起三殿下與兄弟姐妹見面的場景。

若是之前有人這么告訴他，他一定會覺得那人瘋的無可救藥。

但是現在，連他都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這么想。

“三殿下，按照您的指示，我已經把今日惡魔之眼移動軌跡分發到了各個分相城的長官那兒去了。”

行星風暴自旋產生的強大磁場干擾了周圍上萬公里的電波通訊，現在歐羅巴七號陷入了只能依靠人力傳遞消息的情境。

為了更好的監測行星風暴動向，萊克爾自然就承擔起了當傳話筒的任務。

畢竟歐羅巴的預備艦隊全體隊員中，沒有人比他更了解惡魔之眼。

“今日行星風暴經過了第一座分相裝置，”

萊克爾描述了他的親眼所見，“像是大氣層被捅了個缺口，惡魔之眼的風暴柱直達電離層，所有的表層巖土都被它卷積到體內，當靠近它三萬公里的時候，我甚至以為到達了世界盡頭。”

“視野前方全是閃著電弧的黑色風墻....真不敢想象我們以前是怎么熬過去的。”

被貶到邊陲星后，他還是第一次有機會駕駛戰機遠距離觀看風暴肆虐的景象。

這玩意真的是一個普通行星上能出現的嗎？

他在第十六扇區擔任艦隊司令時到過數不清的行星，可從來沒在任何宜居星球上見過。

這種規模的行星風暴只有可能在氣態巨行星上出現。

“怎么樣，我們的裝置起作用了嗎？”

比起惡魔之眼的規模，蘇萊更關心這個。

“嗯。”

萊克爾感慨地點頭，“三殿下沒來之前，分相裝置只能保住一部分人的命，許多人會被裝置破損處灌進來的石塊砸死，至于削弱風暴，就更別想了，分相裝置不被吹倒已經是萬幸，但是今天，在惡魔之眼的嘆息之墻面前，001號分相裝置是唯一屹立不倒的東西，當外圍風暴穿過分相裝置的減速孔時，轟隆隆的爆鳴聲甚至傳到了我的耳朵里。”

“撒出去的氣象球顯示，經過001號分相裝置后，惡魔之眼的角動量減弱了6.31*10的29次方千克平方米每平方秒，用科學家的話來說，角動量削弱的百分之七點五。”

角動量就是風暴的旋轉速度，動量越大，風速越快，破壞力越強。

如果減到0，惡魔之眼就消失了。

不過也不用到0，只要角動量減弱到只剩百分之二十，這玩意就和普通的臺風沒什么區別。

顯著的削弱手段讓蘇萊有些高興，但是當他抬頭看向萊克爾的時候，卻發現對方的一只手放在腰包里，想拿些什么東西出來。

不過肯定不是危險的東西。

因為在發現蘇萊看著他后，萊克爾的老臉居然紅了，嘴巴支支吾吾地說不出話來。

“怎么了，萊克爾？”

蘇萊玩味地看著他。

這老小子不會要給自己遞情書吧。

“沒，沒什么..三殿下。”

蘇萊眼疾手快，從他身后的腰包里掏出一個露著線頭的布娃娃，萊克爾下意識地伸手去抓，意識到自己失態后，立馬站在了原地，低聲道歉。

“這是什么？”

蘇萊打量著人偶造型布娃娃，它的做工算不上精致，但是勝在充滿了想象力。

聽到三殿下這一問，萊克爾仿佛下定了什么決心，“三殿下，這是我義女南瓜給您的謝禮，感謝您救了行星的住民們，不過我覺得太...”

“太什么？太過粗糙拿不出手？”

蘇萊把小娃娃掛在了腰間，拍了拍，“這才是我想要的東西，南瓜做的很好。”

“殿下...”

萊克爾抬起頭來，干枯了大半輩子的眼角居然有些動容。

就是在這個瞬間，他得到了那個自己想了好幾周的答案。

‘為什么會認為三殿下不比其他兄妹差？’

‘因為他是我的行星總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