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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最后一絲火光

凌晨四點三十五分,西部戰區的各個部隊收到一條緊急電報——立即前往荷茲河畔,與布倫爾軍隊進行一次大規模會戰,代號“燭天行動”,36號連隊迅速整備,連夜前往荷茲河戰區集合地。

天上下起了蒙蒙細雨,所有西部戰區的部隊集結完畢,皮爾斯上校昂首挺胸地站在眾人面前,德薩克含著煙斗,環視著眼前的士兵。他的容貌蒼老了許多,臉上慢慢失去了往日的刻薄與傲慢。上校緩緩舉起話筒,做出戰前動員:

“士兵們,同志們,從今日起,我們即將與布倫爾的豺狼虎豹們打響一場大戰,我們會在這次戰役中付出極大代價,勢必會出現大量人員傷亡,但我們一定會取得戰爭的勝利!因為我們擁有神圣的鐵弩黨,擁有勒爾先生的偉大領導,擁有遼闊的國土與先進的武器!那些妄想阻礙坦帕奇復興的渣滓勢必會在鋼鐵洪流的沖刷下,灰飛煙滅!光榮的坦帕奇戰士們,用你們的鮮血,澆筑祖國的榮光,將布倫爾人從這片大陸上驅逐!”

這看似“激動人心”的演說在人群中并未激起多大反響,參與這次會戰的士兵大多都是入伍多年的老兵,每一個人都心知肚明,兩個大國間的爭斗,絕不僅是打完一場大規模戰役就能輕松分出勝負的,這場戰役打贏了,往后不知還有多少次淌血搏命的廝殺,已經有無數的人失去了他們親人,戀人,摯友,和那本應充滿希望,平凡而不平庸的人生。參與這場戰爭的人,不管來自坦帕奇亦或是布倫爾,早已身心俱疲,他們累了,真的累了,每個人都盼望戰爭盡早結束,可現實總是給予殘酷的回擊,所謂的“捷報”依舊回蕩在城鎮上空,無數具冰冷的尸體卻深埋于地下。克勞斯望向“高高在上”的兩位長官,眼中充滿怨恨。

“到底還要死多少人,才能讓你們這幫瘋子停手。”

無聲的抗議持續了許久,皮爾斯低頭戴上軍帽,將一疊戰前情報丟給身旁的德薩克,闊步走進了營房。德薩克將情報發放給克勞斯等士官后,便下令解散了隊伍。

傍晚,前線的士兵們修筑好防御工事,返回營地稍作休息。克勞斯與哈森并排坐在臨時食堂的長椅上閑聊:

“挖了一天戰壕,感覺整個人都軟了。”哈森撣了撣褲子上的灰塵,抱怨道:“這該死的戰爭,什么時候才是個頭啊。”

克勞斯長嘆一聲,說:“這場戰爭的結束與否,單憑我們絕不能輕易決定。現在我們能做的,只有拼盡全力在這場無休止殺戮中活下去……”

一個熟悉的身影在二人對面坐下,他們的對話戛然而止。哈森抬頭怒視著眼前這位老態龍鐘的軍人,那位“不可一世”的德薩克。克勞斯問道:

“中校先生,是有新任務了嗎?”

德薩克將煙斗緩緩放入嘴中,深吸一口氣,卻又痛苦地將剛吸入的煙霧咳出。他尷尬地笑了笑,說:“不是的,今天過來,只是想找個人聊聊天。”

哈森翻了個白眼,不耐煩地說道:“我們和你有什么好聊的。”

德薩克認出了克勞斯身旁的青年。

“小伙子,我記得你,你就是兩年前那位被我打過的少年吧,沒想到我們又見面了。”

哈森覺得眼前這位老兵在對他挑釁,他摩拳擦掌,惡狠狠地說:

“老頭,你是想和我再打一架嗎?來!我樂意奉陪!”說完便要撲向德薩克,被克勞斯用力拉住。

“對不起,小伙子。我誠摯地為兩年前我的混蛋行徑向你道歉。”

哈森聽罷,愣在原地。

“我是真心誠意想找人聊聊,這兩年間,我失去太多了,我的妻兒在空襲中喪生,手下的心腹一個接一個在戰爭中死去,誒,只剩下我這個孤苦伶仃的老人,孑然一身。”說完,德薩克的眼眶滾出顆顆熱淚。

“即使是這樣,我也很難原諒你當年的所作所為。”

“孩子,我不值得你原諒,但能否請你們幫我一個忙,我在上個月被檢查出肺癌晚期,留給我的時間不多了,如果我在接下來的戰役中受傷,請你們給我一個痛快,讓我盡早與妻兒見面。”

克勞斯笑了笑,說:“中尉先生,請您不要再開玩笑了,我們既是您的下屬,又同身為戰友,怎么會謀害自己的長官呢?”

“我沒有在開玩笑,好,既然你們是我的下屬,那就無條件服從我的命令!在合適的時候把我擊斃,明白了嗎?!”說完,德薩克離開了餐桌。他離去的背影飽含苦澀,時間好似一個強盜,奪走了老兵生命中的點點滴滴。

次日中午,營地中響起了刺耳的警報聲,士兵們紛紛趕往荷茲河畔,進行這次規模空前的決戰。36號連隊負責在上游炮擊對岸的兵營并阻擊渡河的敵人。克勞斯命令戰士們迅速架設好迫擊炮,數十發炮彈準確無誤地落在了河對岸的營帳與混凝土建筑中。彈指一揮間,收到炮擊的建筑響起巨大的爆炸聲,滾滾濃煙飄向對岸的陣地,破爛的帳篷中跌跌撞撞地沖出幾十個人,他們身上燃起熊熊烈火,如一只只從深淵中爬出的亡靈,拖著殘缺的身體向河里發瘋似地跑去,一名布倫爾士兵的腿被河岸的巖石卡住,為了盡快撲滅身上的烈火,他忍著劇痛,拼命地將這條被炮彈炸斷一半的小腿扯斷,鮮血從斷肢處噴出,士兵咬著牙跳向河畔,翠綠的河水已顯現在眼前,距離救命的水僅有一步之遙,他用盡了最后一絲力氣,一個趔趄摔進了河中,士兵在水中緩緩下沉,血液已將周圍的河水染紅,窒息的痛苦充斥全身,他掏出一把手槍,對準了自己的下巴……

大多數人在岸邊被活活燒死,跳進水中的幾名士兵從艱難探出頭,等待他們的,不是一線生機,而是無數枚散發出寒光的子彈。克勞斯看著從水底緩慢飄起的尸體和殷紅的荷茲河,心中五味雜陳。

第一天的任務圓滿完成,只有少數敵人突破警戒線,已被全部剿滅,坦帕奇軍隊摧毀敵方設施的數量可觀。原本緊張的軍心便松懈下來,清晨,河面上起了一層濃霧,因視野模糊,設在河畔的哨塔全部失效,派出的偵察兵也有去無回,克勞斯將偵察兵失蹤一事匯報給上級,長官們卻對此不以為意,聲稱偵察兵只是成功潛入了敵軍后方,不出三天便會帶回可靠情報。對于上級的不作為,克勞斯很是無奈,他回到陣地,特意叮囑士兵們時刻保持警惕,決不能出現一絲松懈。

哈森舉著步槍,用瞄準鏡觀察著若隱若現的霧影,遠處的水面上飄過幾片浮萍,起初他并未理會。那浮萍朝岸邊越漂越近,水面上慢慢露出幾頂鋼盔,哈森意識到情況不對勁,便朝著水中射擊。槍聲引起了士兵們的注意,端起武器紛紛前往聲響源頭,哈森看見水中的每個人身上綁滿了防水炸藥,攥著手雷朝戰壕跑來,哈森朝著身后的戰友大喊快逃,可為時已晚,劇烈的爆炸瞬間將河畔的陣地炸得塵土飛揚,瘡痍彌目,哈森被巨大的沖擊力震出十米開外,重重落在戰壕中的沙袋上,陷入昏迷。

迷霧中出現數十艘登陸艦,朝著坦帕奇陣地快速襲來,布倫爾開始了戰略反攻。哈森躺在沙袋上,模糊的視線中出現一張熟悉的面孔,克勞斯不斷拍打著他的臉頰,嘴里重復說著:

“哈森,聽得到嗎?醒醒,哈森……”

哈森揉了揉眼,緩緩爬起,問道:“現在戰況怎么樣,布倫爾軍隊是不是打到岸上了?”

克勞斯點點頭,說:“他們用自殺式攻擊摧毀了第一道防線,現在正向我們的營地推進,快走,不能在這繼續耽擱了。”

克勞斯領著哈森與戰士們到達提前設立的伏擊點,一隊敵人跑過,他立即下令射擊,幾十名布倫爾士兵應聲倒下,克勞斯指揮著士兵們將沙袋擺放在伏擊點前的突破上,并架設好了輕機槍,岸邊的登陸艦沖出大批敵軍,三挺輕機槍射出片片彈幕,以摧枯拉朽之勢將搶灘登陸的敵人打得節節敗退,忽然,空中傳來刺耳的轟鳴,幾架布倫爾轟炸機盤旋在陣地上空,轟炸機好似惡魔麥爾,投下無數枚炸彈,克勞斯大喊臥倒,幾名反應不及時的士兵頃刻間化為灰燼。炮兵連的士兵架起防空火箭筒,朝著空中的惡魔齊刷刷地開火,一架轟炸機被成功擊落,剩下的幾架冒著黑煙撤出了戰場。

登岸的敵人數量慢慢減少,登陸艦隊收起艞板,撤回對岸,陣地保衛戰已坦帕奇的勝利結束,但為此付出了慘痛的代價,大量士兵在此戰中喪生,三分之二的設施被摧毀,而布倫爾的剩余兵力,依舊不詳。

會戰開始的一周后,面對布倫爾的輪番進攻,坦帕奇軍隊漸漸招架不住,勝利的天平慢慢地改變了傾向。指揮部收到一份加急電報,皮爾斯上校顫抖著攥著電報印紙,愁眉不展。

電報的內容大致如下:東部戰區的戰斗接連失利,敵方裝甲師正火速前往荷茲河戰區,意圖形成南北包夾之勢,為避免產生更多不必要的傷亡,請正在荷茲河前線作戰的部隊在四十八小時內全部撤退。”

“那么多人,兩天內怎么可能全部撤走。”

皮爾斯握緊拳頭,重重砸在桌上,做出了一個艱難的決定。

所有的士兵集合在大本營中,皮爾斯連舉起話筒的勇氣也失去了,他有氣無力的說:“同志們,此次行動失敗了,對此我深表遺憾。上級發出命令,要求所有部隊在兩天內撤離戰場,但對岸的敵人很難不會發現我們的動向,勢必會派出大量兵力追擊,所以……我需要兩百人組成一支阻擊部隊,來掩護大部隊撤退。”

兩百人面對上萬人,這必將是一次有去無回的任務。

士兵們聽后,默默低下了頭,許久,人群中緩緩舉起一只手,克勞斯望向舉手的人,驚訝地瞪大雙眼,是德薩克,周圍的人群開出一條道,德薩克昂首挺胸地走到人們跟前,眼里充滿光,他朝著士兵們大喊:

“你們是想做一輩子的懦夫,還是一分鐘的英雄?!每天張口一個復國閉口一個復國,你們真正做到了嗎?!不做好犧牲的覺悟,你們怎么配成為一名軍人!回答我!”

德薩克慷慨激昂的言論打動了在場的許多士兵,人們紛紛舉起手,走到隊伍前面。隊伍即將集結完成,還差最后一人。正當士兵們還在討論是否加入這只有去無回的“敢死隊”時,克勞斯默默舉起手,朝著隊前走去。

一只手扯住了他的衣角,克勞斯回頭望去,是哈森,哈森不解地問道:

“你為什么要無緣無故跑去送死?”

“有些事,總得有人去做。”

“那為什么偏偏是你?”

“為了保護生命中重要的人,為了讓生者給我們犧牲賦予意義。”

熱淚擠滿了哈森的眼眶,克勞斯走上前,摸了摸他的頭。

“記得代我向綾問聲好。”

克勞斯毅然決然地走進“敢死隊”,他離去的背影,定格在哈森眼中。

運兵車一輛接一輛離開戰場,原本槍炮齊鳴的陣地上此刻一片死寂。克勞斯與德薩克坐在戰壕中,嘴中的香煙慢慢變短,河中傳來引擎轟鳴聲,克勞斯撿起地上一塊殘破的后視鏡,將它舉過頭頂,輕聲說:

“中校,敵方艦艇已經登陸,九點鐘方向50米處大約有二十個人。”

“做得好,中尉。”德薩克心中默數三下,按下手中的引爆器。不遠處傳來了爆炸的巨響與敵人的慘叫,然而幾捆炸藥絕不可能阻擋敵人進攻的步伐,數千名敵人已經登陸,步步逼近戰壕,德薩克大喊:

“都給我瞄準了打!打死一個不虧!打死兩個賺了!”

兩百名士兵怒吼著向敵人開火,河灘上的布倫爾士兵接連倒地。可兩百名戰士終究寡不敵眾,步槍與機槍很快被打空,士兵們掏出腰間的手槍,做著最后的負隅頑抗。

無數顆炮彈朝陣地飛來,爆炸產生的破片破片擊穿了德薩克的胸膛。他按住傷口,舉起手槍向戰壕外胡亂射擊,一枚手榴彈滾入戰壕,落在克勞斯腳邊,可克勞斯沒注意腳下的危險,仍然蹲在原地,德薩克急忙撿起手榴彈,將它舉起,想要丟回敵軍方陣,不料手榴彈在半空爆炸,將他的身體炸成兩截,克勞斯跑到德薩克身旁,將只剩下半截身體的德薩克扶起,他吐出一口鮮血,顫抖著說:

“克勞斯……不要忘記……我們的約定……”

克勞斯緩緩舉起手槍,兩只顫抖的手遲遲無法將機械瞄具瞄準面前奄奄一息的老人。

“還愣著干什么……快……開槍。”

他將頭扭向一旁,要緊牙關,含淚扣下了扳機。

越來越多的敵人逼近陣地,身旁的戰友紛紛倒下。克勞斯環顧四周,滿目瘡痍,戰壕中橫七豎八地躺著散發著余溫的尸體,除了敵軍的咒罵與烏鴉的悲鳴,什么也聽不見。

克勞斯從口袋中摸出一張血跡斑斑的紙,這是到達荷茲河前因時間緊迫沒能及時送給母親的信,他將信囫圇吞下,他望向被硝煙與烏云遮蔽的天空,流下兩行紅淚。

“媽媽,對不起。”

一名年輕的軍人從戰壕中沖出,抄著兩把手槍瘋狂地向布倫爾大軍開火,他一覽無余地暴露在掩體外,顯然是做足了赴死的準備。他的右手被機槍打斷,飛出十米開外,可這名士兵依然堅挺,他不斷扣動扳機,直至所有子彈傾瀉一空,狙擊手的子彈不偏不倚地射進士兵的心臟,他才停止了最后的抵抗。

克勞斯跪倒在地,一束陽光穿過層層黑云,將他的全身包裹。光束下出現了幾道人影。克勞斯擦去眼中的淚水,老兵威廉,德薩克中校,伯克利中尉,哈森下士,與昔日并肩戰斗的戰友們,緩緩朝他走來,一個慈祥溫柔的聲音縈繞耳畔,他抬起頭,母親竟出現在眼前。她輕輕拭去克勞斯滿臉的塵土,牽著他的手,飛向另一個世界。

荷茲河會戰失敗的六年后,兩國又進行了幾次大規模的戰爭,人力物力已被無休止的爭斗消耗殆盡,經過幾次秘密會晤,勒爾總統與布倫爾首相麥卡簽訂了停戰協議。這場持續二十余年的浩劫終于宣告結束,這場戰爭既沒有解決兩國當下的利益糾紛,也沒有對兩國日后的發展做出任何正面效果,到頭來只是竹籃打水一場空。付出的代價卻極為慘重,數百萬人死于戰爭,千萬平民流離失所,兩國經濟發展與布茨維爾斯坦大陸的其他大國相比足足落后了二十年,埋下罪惡的種子,終將結成腐爛的果實。

又是一年春天,坐落于荷茲河畔的烈士陵園中擠滿了前來祭奠的人,哈森牽著綾的手,緩緩走到一座擺滿鮮花的墓碑前,他接過妻子手中的籃子,將滿滿一籃掛著露水的山楂放在石階上,注視著著墓碑中央的黑白照片,輕聲說道:

“好兄弟,我來看你了。”

哈森在碑前盤坐許久,心情久久不能平靜,綾跪在丈夫身旁,像哄孩子一樣,輕輕地唱著《夢見家和母親》。

天空出現片片火燒云,好似離去的魂靈對世間的最后留念,正當二人準備離開墓園,一個抱著玩具熊的女孩擋住了他們的去路,她用乞求的語氣,說:

“哈森叔叔,能陪我去看一會爸爸嗎?”

(完)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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