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乾清宮里獨自一人休息的劉鐵根見到劉宇走來。于是問道：

“太子啊，你來找朕有什么事？”

“爹，我來是……”

話音未落，便被劉鐵根打斷道：

“太子！你應該稱朕為父皇！”

劉宇無奈抿嘴假笑道：

“好的，爹。”

“嗯？”

“父皇！”

“嗯，有什么事？”

劉宇看自家老爹確實有些當神棍頭子的潛質，剛才拿出來的氣度，還有那自信已是真龍天子的神態，一般人還真沒有那能耐。

劉宇聞言停止了胡思亂想，回道：

“父皇，我認為我們大漢現在又進入了一個新的瓶頸期，當前應該再次制定方略！”

上一次制定方略還是在陶屋議事，那一次議定了如何巧取老街。入主養龍長官司。把大漢從一村之中帶到一縣之內。養龍長官司現在的治所直轄地加管地，有足足一個縣那么大。不過土司長官是正六品的官，在名義上與知州相平。

劉鐵根思考了一下，問道：

“太子，你以為我大漢現今有什么瓶頸？”

劉鐵根是在考校自己的兒子。當今大漢君臣上下，就他這個兒子無有多大功勛。

劉鐵根是堅信自己能成功的，但是他有些不確定自己的這個兒子除了在大病得愈后多知道了些故事外，還有多少本事。

上次的陶屋議事，劉宇表現并不出彩。因為那是所有人都知道，接下來必然是打蔡家，劉宇雖然首提，但是并沒有什么優異之處。

最多便是此前在茅坡村外有個救駕之功，后來在這老街里有個聯姻穩定之功。

但前者，子救父，人倫也。算不得功。后者，有被罵是吃軟飯之嫌，也當不得功。

劉宇聽得自家老爹問話，也沒想到這是一次考校，只是說道：

“父皇，請容兒臣詳細稟告，我大漢現在有三危！”

劉鐵根聞言一震，他大漢如今蒸蒸日上，那里來的三危？于是連忙問道：

“哪三危？”

劉宇內心淺笑了一下，果然這危言聳聽的方式最能吸引眼球。他接下來的計劃必須要有劉鐵根鼎力支持才辦得成，所以務必要全力說服。

“第一危，外戚危！……”

劉宇把他的三角理論亦或稱四角理論給劉鐵根說了一遍。

劉鐵根聞言沉吟道：

“太尉……蔡家……”

旋即眉頭緊鎖，但是又很快松開了眉頭。在他看來這不是大事，如今蔡汝澤還是信服的，他也在蔡家累積了不少人望。

大漢不會局限于一時一地，此事不足為慮。

劉鐵根在心里默默地為劉宇打分。心道：

“這是在內爭。”

然后劉鐵根對劉宇說道：

“太子，你接著說。”

“是，父皇。”

“第二危，動亂危！

現在我們實際掌控的勢力只有治所所直轄，大體是以茅坡——養龍站——老街三點一線之間能控制到的百里地。可這百里地間還有不少苗寨、山寨沒有歸附。一旦他們亂起來，我們就會疲于應對。

更有治所之外的上千里養龍長官司管境沒有拿在我們的手里。”

劉鐵根聽了，也沒有太大反應。

此前說過，貴州現在的政治格局是朝廷、土司與苗民。苗民們星羅棋布地在貴州這篇土地，時叛時降。

注意苗民，并不單指苗族，而包括貴州境內所有的少數民族。

而此前蔡家在這里世管其民六百年，大體上和這些苗民們保持和平融洽狀態。問題不大。

“嗯，朕知道了。太子，這第三危是什么？”

劉鐵根已經有些不耐煩。兩個都是內爭方面的事務，哪怕接下來劉宇給他說個往外擴張的事務，他也不會放在心上。說不準還會產生練小號的想法。

劉宇看出來了劉鐵根的不滿意。前面都是鋪墊，他接下來要說最震撼的第三危了，甚至可能會在遭到劉鐵根毒打！

“父皇，第三危乃是，君道不君！”

劉宇在斥責為君者，沒有盡到君道本分。當然了，劉宇說的“君道”絕對不會是常人所以為的君道。

劉鐵根聞言大怒，破口大罵道：

“逆子！你敢再說一遍！”

“爹！我再說兩遍！君道不君！君道不君！”

“逆子！你甚至不愿叫我一聲‘父皇’！”

言罷，劉鐵根就要抄家伙大打出手。

但是劉宇又說道：

“爹！外面有衙役，你我現在對話他們不一定聽得清，也不敢聽得清！但是你接下來的動作如果付諸行動，他們一定看得清！”

堂外的衙役確實沒聽見，因為他們被劉宇提前吩咐過，已經走開了。

劉鐵根聽了劉宇的提醒，強行把怒火壓了下去，放下了剛剛抄起來的長棍。徑直回了堂內主位上，面色恢復平靜。

劉鐵根一向以救世主姿態神化自己，能不破形象就不破形象。

劉鐵根問道：

“你且說你要干什么，不要肆意忤逆君父！”

劉宇見狀內心暗道：

“怪我，都是我的鍋。沒有的吹水就沒有今天搞這些怪詞兒的老爹。”

然后劉宇深吸一口氣道：

“這第三危，君道不君。

爹，你沒有搞清楚你自己，你能起家，靠的就是神化自己，但是現在你卻跑去搞行政，那樣是本末倒置，爹你現在還沒有到那一步。現在真的是危機四伏……”

劉鐵根聽著劉宇的說教心中有些不爽，誰會希望被自己的兒子給教育呢？反正劉鐵根此刻是不希望的。

劉宇還在說著：

“現在真的是危機四伏，爹你我父子二人是不能走尋常路的。尋常帝王將相自底層造反，那都是天下大亂才能成功，而如今大明朝雖非春秋鼎盛，但也是中年之期，滅你我父子二人如同飲水而已。”

當今的大明朝雖然有嚴黨把持國政，肆意貪腐。但還沒有到危不可及的地步。

在劉宇的印象里，大明是到萬歷朝才真正開始進入倒計時。

確實是這樣的，明實亡于萬歷的說法從明末就有了。認為到了萬歷朝，大明注定滅亡。清朝人也同樣認為自己和前朝一樣早已注定。清朝經歷七葉而注定。后世史學界黃仁宇的《萬歷十五年》算是為這個說法做了有力論證。

劉鐵根覺得劉宇還是在夸夸而談，沒有聽進去，反而是從一邊又抄起長棍，放在手心把玩。

劉宇怒喝道：

“爹！你我造反走不得尋常路！”

劉鐵根見狀回斥道：

“朕從來就沒有打算走尋常路！”

“你現在就在走尋常路！你莫不是想要模仿明太祖朱元璋？想廣積糧、高筑墻？可你不僅沒有緩稱王，你已經稱帝！”

“你莫不是想模仿高祖劉邦？可天下沒有一個暴虐昏君，也沒有六國舊貴！”

劉鐵根氣得說不出話來。憋半天，只憋出一句：

“你……你大逆不道！”

“我們本來就是大逆不道的反賊，沒功成名就之前，什么都不是！”

“你道是要如何？”

“我道是我們應該要回到之前的道路上去，而且要把那路子走寬！”

“朕要聽你怎么把路子走寬！”

劉宇見自家老爹劉鐵根終于愿意好好聽自己說話了，哪怕對方語氣中含著怒意，倒也無妨。

“爹，我們要繼續搞神化工作，但要搞大，搞成一個教派，這樣神化工作才能最大化！我們的暴力手段也不能停，要恩威并施！

我們不僅要把工作搞在漢民里，更要搞到苗民里，這樣我們才能有足夠的力量去面對水東宋氏，才能打出貴州！掀翻大明！”

劉鐵根陷入沉思，現在他明白劉宇的高見了。他認為自己兒子所說的確是高見，并且點醒了他。

劉鐵根這兩天神棍工作搞多了，甚至什么都想裝一裝，有些迷失本心，忘記自己今天是靠什么起的家，有些沉浸在皇帝的角色扮演里了。

“太子，你說的對，朕聽你的。”

本來劉鐵根是想考校劉宇，但卻反被劉宇點醒。

……

《孝經·諫諍章》：

“故當不義，則子不可以不爭于父，臣不可以不爭于君。”

“父有爭子，則身不陷于不義。”

《季漢史·卷一·本紀第一·圣祖一》：

“時太子婚宴畢之翌日，太子劉宇乃與圣祖爭，圣祖受諫。

乃曰：‘太子大才！朕心甚悅，聽之！’”（注⑩：爭：通假字，通“諍”，直言規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