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手續不全，第二天大早寧遠就得領莉迪亞離開醫院，日后她傷口換藥也得在家里自己來。

清晨六點，邵西縣城的街道上已經有不少忙碌的身影，莉迪亞在寧遠攙扶下走進一間米粉店。

她原有的軍裝已被寧遠妥善處理，隨之代替的是一套粉色夏款運動裝，可金發灰瞳的模樣實在太過顯眼，依舊吸引著每個人的目光。

這讓莉迪亞有些不自在，坐在粉店角落里拘謹地低著頭。

寧遠看出她的窘迫，好聲安撫道：“我這里只是一個小縣城，平日沒啥外國人，大伙瞧個新鮮，并無惡意。”

“沒事。”

莉迪亞鼓起勇氣抬頭，說服自己不要畏懼，朝鄰桌一個盯了她許久的小姑娘友善揮手。

小女孩媽媽微笑回應，又催促自家孩子道：“來圓圓，姐姐和你打招呼呢，忘了昨天老師怎么教你的嗎？”

小女孩立馬奶聲奶氣地朝國際友人念出昨天剛學的英文：“Good morning，how are you？”

莉迪亞眉頭蹙起，正想解釋自己可不是帶英崽子，卻被強忍憋笑的寧遠拉回。

兩碗熱騰騰的米粉上桌，寧遠拿起筷子遞給莉迪亞：“吃東西吧。”

莉迪亞接過筷子，左右手各持一根，呆愣愣地看著寧遠。

“有叉子嗎，這玩意我不會用……”

寧遠一邊埋頭嗦粉，一邊教育道：“你是一位蘇熊國戰士，不是沙俄封建貴族小姐，得自己學會克服困難。”

日后莉迪亞估計得在華國生活很長一段時間，筷子這玩意必須會，寧遠沒打算慣著她。

莉迪亞扁了扁嘴，照著寧遠開始有樣學樣，可折騰半天還是吃不上兩口，一碗米粉被她夾得稀碎。

寧遠無奈嘆氣，伸手過去手把手教導。

“食指放這，對！然后大拇指抵著這……”

莉迪亞的手掌小小的，卻很粗糙，一層層老繭甚至比寧遠這個大男人還要來得厚，更有許多疤口和凍傷，摸起來很不舒服。

寧遠知道，這對莉迪亞來說是光榮的記號。

“莉迪亞。”

“怎么了，寧遠同志。”

“能和我說說你的經歷嗎？”

“我出生在首都，父母都是普通的工人，我的童年在無憂無慮中長大，后來去了牛奶廠幫工，那時候我迷上了飛行器……”

莉迪亞喃喃念叨著，對筷子的使用愈發得心應手，終于在米粉徹底涼透前，將湯底都舔了個一干二凈。

和那個年代的華國人一樣，物資緊缺的蘇熊人從不會浪費一點食物。

寧遠起身結賬，走到前臺打開錢包，才想起自己僅有的現金給莉迪亞買了衣服和粥，現在錢包里就兩五毛鋼镚。

“趙叔，能刷卡嗎，我手機壞了，現金昨天也用得差不多了……”

“咱一個小店，哪來那玩意。去去去，都街坊鄰居的，今天就當我請客。”

老板趙叔大氣揮手，又朝莉迪亞的方向挑了挑眉毛，打趣道：“誒，沒想到你小子學洋文還真有用，找了個洋媳婦。”

寧遠搖頭否認：“她不是我媳婦。”

“別騙叔，叔都看見了，不是你媳婦你摸人家手。”

“我們那是純潔的革命友誼，你沒聽見她叫我什么嗎，товарищ，同志！”

“我又不懂鳥語，你愛說啥說啥，滾滾滾，別來叔面前秀恩愛。”

寧遠哭笑不得，不再解釋，領著莉迪亞離開。

水果14報廢，寧遠當務之急得買個手機，沒錢打車的他朝著兩公里外的一間營業廳踱步走去。

吃了早餐的莉迪亞恢復些許力氣，沒讓寧遠繼續攙扶，小步跟在他身后。

走至一半，莉迪亞突然道：“寧遠同志，你是不是很缺錢啊。”

“還行吧，你問這個干什么。”

寧遠缺錢還真不至于，他父母早幾年做生意發了點小財，50來歲就退休了，常年在外旅游。

不過寧遠一向自立，過了大一就沒問家里伸過手，靠著獎學金和勤學檢工一直到現在。

“沒什么……”

莉迪亞剛才見寧遠掏錢包時似乎很窘迫，雖然聽不懂他和店老板說了啥，不過估計是在討價還價，由此做出推斷。

“那個，剛才咱們吃的東西多少錢一碗。”

“8塊。”

“換算成盧布呢？”

“90左右吧。”

寧遠腦子里在考慮等會買哪種手機型號，一時間沒轉過彎來，簡單按現在的匯率算了算。

莉迪亞傻眼了。

43年一個蘇熊國熟工一月也不過300盧布的收入，一頓早餐吃掉近三分之一工資。

這也太太太……布爾喬亞了!

莉迪亞不安地追問：“那我身上的衣服呢？”

“200左右，也就是2500左右盧布。”

“那昨天醫藥費呢？”

“3000多，盧布3萬6左右。”

莉迪亞一個激靈，本來覺得柔軟舒適的布料突然像針扎一般，讓她坐立不安。

接下來的路程莉迪亞再沒說過一句話，直至走到營業廳門前，她才惴惴不安地拉了拉寧遠衣袖。

寧遠回頭瞧去，莉迪亞瞪大眼睛，攥緊雙手。

“那個，等我找到工作，錢一定會慢慢還你的。”

“好說，其實不還也行。”

寧遠擺擺手，他一直零碎接些翻譯工作，存款還有那么點，實在不行就問爸媽開口借點。人家可是蘇熊國女英雄，自己可不敢在她面前當黃四郎，免得被吊了路燈。

莉迪亞立馬搖頭，她自小被教導獨立和男女平等，才不是那些要靠男人養活的茶花女！

“好吧，你開心就好。”

寧遠聳了聳肩，邁步走入營業廳，留下莉迪亞獨自一人在門口掰扯手指頭算賬。

“90，2500，36000……短時間內還得靠寧遠同志開銷，自己得還多久啊。”

莉迪亞仰天長嘆。

還不完，根本還不完，好像一生一世都還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