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芙寧娜突然說,給自己寫一封信吧,那維萊特,寫給過去的自己,或者未來的自己。
于是那維萊特便寫了,寫給過去的自己,以及未來的自己。
會寫下這樣的一封信,全由芙寧娜的一時興起。她對我說,那維萊特,難道你不打算給自己留下的什么東西嗎?想想看,你活了這么多年,居然連一點什么文字都沒有留下。
我看著她藍色的眼睛,回答說并不是這樣,我起草過許多文件和法律法規,況且,我還給你寫過信。
芙寧娜便咯咯地笑,她說這不一樣,公文都是些冷冰冰的東西,難道你以后要用這些來追憶自己的過往?她白皙的指尖戳戳我衣領上的寶石,用一種歡快的語氣說,是給你自己的那維萊特,不是給楓丹民眾的,也不是給我的,只是為你自己存在的。
我反問她你也自己留下了類似的東西嗎?她神秘地笑起來,眸子里帶著點我看不懂的東西,說,當然啦那維萊特,比如我的劇本,再比如……
但說到這她就閉了嘴,拖長的語調像是悠長的風鈴響,我沒能知道她隱去的話語是什么。然后她又說,給自己寫封信吧那維萊特,寫給過去的自己,或者未來的自己。
她說這話時的神情讓我想起她還在位時的情景,那時她偶爾會對我提出一些充滿奇思妙想的古怪要求,比如頭發上必須扎個蝴蝶結,或者是鞋底的花紋要和她相對應。但這也并不是什么麻煩而過分的請求,所以我順從了,唯一的問題是我不知道應該寫些什么。
也許可以從我卸任最高審判官那個時候寫起,因為在那以前我的經歷都能在楓丹的歷史課本上找到。用芙寧娜的話來說,楓丹科學院終于有用了一回,他們研發出了可以穩定供能的裝置并在楓丹全境進行推廣,芙寧娜很高興我終于可以不用像她的神格一樣在楓丹當蓄電池,當即從外面趕回來拉著我辭了職。我們在楓丹停留了一段時日,交接工作,收拾東西。離開的那個上午天氣很好,我們和美露莘們以及一些朋友道別,芙寧娜挨個擁抱過他們,接著目光促狹地看了我一眼,說,你們以后再也不用擔心會突然下雨啦,我把雨天帶走啦。
她俏皮的話語把離別的氣氛驅散得一干二凈,娜維婭和克洛琳德都笑起來。我們坐上巡軌船,先去了茉潔站,歐庇克萊歌劇院熱鬧依舊,楓丹的律法已經成熟,任何人的離去都不會對它產生實質影響。芙寧娜往露景泉里拋了枚摩拉,但我不希望下次再來時這里已經變成摩拉池,于是悄悄把它撈了起來,而芙寧娜沒有察覺。她和周圍的新婚夫婦們打著招呼,他們詢問我們的去向,芙寧娜大大方方一笑,挽著我的手臂對他們說,是的,我們要去度假啦。
那一天我們接到了很多祝福,甚至有人送給我們一束虹彩薔薇,薔薇上的露水告訴我這是剛剛采摘下來的。芙寧娜高興地抱著花,我們向西到達柔燈港,準備走海路去璃月的沉玉谷。
我看著芙寧娜的側臉,光潔,紅潤,柔軟的發絲垂在頰邊,她靠著船的欄桿探出身子,興致勃勃地和水面上的悠悠海獺打招呼。她的面容和身量與十幾年前預言破解的那會相比沒有半分差別,過去時間詛咒她,讓她永遠停留于少年,現在時間眷顧她,使她的過去和未來一樣漫長,讓她得以縱情玩樂,不再為任何事情煩惱。
我不得不承認對此我感到慶幸,雖然我并不清楚已經承受五百年孤獨的她是否還愿意維持漫長的生命。她告訴我這個消息是在一個午后,離那場直面天理的戰爭才過去不久,旅者帶著血親來向我們告別,我們談論了許多東西,旅者走后她托著腮望著窗外,問我說,那維萊特,我死后你會感到孤獨嗎?
孤獨。我從未深究過這樣的字眼,在深海時我不知何為孤獨,來到楓丹廷后芙寧娜一直在我身邊,她的身邊總是很熱鬧,熱鬧與孤獨是相斥的,退位后她雖然離開楓丹去旅行,但海薇瑪夫人一直有在送信,再者,審判庭上的喧鬧從未停息過,我想我大概不會孤獨。
可那時的我卻是這么回答她的,我說,是的,我會孤獨。
然后芙寧娜微笑起來,像是對我的回答并不意外,接著她說,好吧,那維萊特,是我把你帶到這里的,也當然沒理由把你丟下啦,我保證,我會和你一起走下去。
我懷疑她恢復了純水精靈時期——或者說是芙卡洛斯時期的記憶,她偶爾會和我說起一些很久以前的事情,沉穩和歡脫這兩種截然不同的特性在她身上融合在一起,我從未遇見過像她這樣矛盾的生靈。
我終于也開始自己的旅行,和芙寧娜一起。她說我該去見見自己的前輩們,就像她第一次去往其他國家時把各個魔神都見了個遍一樣。我任由她規劃路線,并不在意終點是哪里。我們來到了伏龍樹,摩拉克斯與我們同行,其實我和那位被壓在樹底的龍王沒有什么好談的,最后我們三個坐在樹底喝茶,璃月的泉水甘甜,如果沒有那些茶葉我想我會更喜歡。
而最后我們也并沒有去拜訪所有龍王,稻妻民間的傳聞中雷元素龍王被他們的神明一刀斬滅,至于真假我不得而知。在須彌時我和芙寧娜望著漫漫黃沙并沒有進入,一來我不喜如此干燥的天氣,二來聽聞草元素龍王脾性不是很好,且最討厭與人類親近的同族,故商議之后我和芙寧娜決定不做打擾。
我們在蒙德停留的時間最久,或許是這和楓丹相似的環境,或許是這的自由讓人眷戀。芙寧娜與巴巴托斯很親近,風魔龍載著他們飛向高空,我很少見到她如此暢快的笑顏。傍晚回旅館的路上她的眸子依舊是亮晶晶的,她哼著歌,然后突然扭頭看我,說那維,不知道你的龍形是什么樣的。
這個問題我也沒有答案,但或許會與上屆水龍王有相似之處。她說我們去查資料吧,于是第二天我們就又出發了,目標不是任何一個國家的圖書館,我們去了海祈島,從中央處的漩渦通道躍下,來到旅者口中的神秘之地,在這我感覺到有熟悉的氣息。
這里的天空昏暗,我們沒有停留太長的時間,即使資料查找起來不是很容易。我們閱讀著晦澀的文字,發現原來我早在出世前就已與人類產生關聯。
人類真是膽大而狂妄。芙寧娜這樣說著,卻也絲毫不掩對這一種族的喜愛。
她帶著我去了一趟雪山,這次她爬到了頂。在寒天之釘上可以俯視整個提瓦特,如果沒有那些霧,或許我們還能看見楓丹。旅者把這里戲稱為提瓦特的停機場,理由是從這出發可以飛到提瓦特的任何一個角落——不管是真是假,芙寧娜都很想嘗試一下。于是我們展開風之翼向下滑行,掠過群山,穿過云霧,直到飛得疲倦。我們落入海里,芙寧娜扎進水中歇息一會又鉆出來,指著不遠處的島嶼說我們今晚就睡在那里。
準確來說,是把塵歌壺擺在了那里。那個晚上芙寧娜睡得很沉,她確實累壞了,第二天說什么都不肯起床,我們便在那個小島停留了一日,下午她從床上爬起來,我們來到外面,橙紅的落日懸在海平面上方,她安靜地看著,沉思的模樣像極了矗立在楓丹大地上的神像。
這里是世界的角落,無人打擾之地,只有我和芙寧娜。我看著她起身拍拍沙礫,慢悠悠地走向海面,漣漪在她腳下擴散又消弭,她走出很遠很遠,身形縮小成一個黑點,又蹦蹦跳跳地折回,奔跑著,像只飛鳥撲進我懷里,她的體溫和心跳隔著衣料傳來,我意識到我們是如此的相似。
那維萊特。我聽見芙寧娜喊我的名字,她說我的頭發太長了,然后壓著我的肩膀要我坐下來,她折騰著我的頭發,把許多年前她給我系過的那個蝴蝶結拆掉,高馬尾和麻花辮她都試了,但最后也沒有做下決定。
她熱衷于替我挑選服裝,屬于最高審判官的那套繁瑣的服飾早在我卸任那天就已經換下,輕便的衣服確實更討人喜歡,至少我現在不用再擔心會踩到衣擺或者夾到頭發。芙寧娜說我換下那套衣服像是年輕了好幾歲,但以我的年齡來講,年輕幾歲是沒有多大差別的。我這樣和芙寧娜說了,她睜大眼睛看著我,用故作夸張的語氣說你居然也學會開玩笑了。
看來人類一直有影響到你啊。最后她這么說,我點頭肯定了她的說法,人類社會確實對我影響巨大,但是我也告訴她,你是其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芙寧娜寄給我的第一封信將我帶入這世間,那時的我尚不知曉這會對我產生怎樣的影響。后來她在信里同我講述旅途的經歷,我坐在辦公室內寫信回復,現在想起似乎都已經是很久遠的事情。
芙寧娜一直都在寫信,過去寫給我,現在寫給在提瓦特各地的朋友,她的郵差種類豐富,有時是微風,有時是流水,有時是草葉間的精靈。她在旅程中確實認識了許多新朋友,并宣稱要把他們一一介紹給我,這是個龐大的工程,現在也還未過半,我們大概還要走許久。
芙寧娜說,這是一趟沒有終點的旅程。
我們走走停停,漫無目的,也常常半道更改目標,或是途中迷路,去到一個截然相反的地方。但即使走錯也無關緊要,芙寧娜不在意這個,我也是,我們有充足的時間,可以去任何我們想去的地方。
好吧,或許說這么多已經偏離了主題,這封信原本是寫給過去或未來自己,實際上我不能理解這樣做的意義,為了紀念嗎,還是為了追悼?我對過去沒有什么可評價的,至于未來,未來之事,又何必多生口舌,命運向來捉摸不透。
總之,我和芙寧娜的旅程還在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