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境所化，皆為執念。

不僅是對應淼，這條龍本身的執念也表現得淋漓盡致。

它瘋狂地攻擊著應淼，半透明的龍爪在地上摩擦出火星，仿佛它已經蛻皮重生，朝那些曾經殺死它的人類復仇。

“為什么，只是一些無用的金子和布帛，一些沒用的木頭，把我扒皮抽筋……”

它釋放出致幻的龍息，讓地面如水面般波動，應淼每次飛身進攻后，落地都顯得格外艱難。

“道一”在她身前，龍焰燃燒著，隱隱約約勾勒出一頭金色的巨龍。

若不是應淼一點靈力都沒有，“道一”在這夢境中也可化出真身。

現在只能勉強抵抗著敵方的利爪，無法還擊。

周圍幻化出的靈獸、兇獸，見縫插針地朝應淼撲去，哪怕瞬間被幻麟龍一巴掌拍成碎片。

“道一”光是防住應淼的安全就已經拼盡全力，它如游龍般在應淼周身飛轉，濺起血的鱗花，那些獸的尸體被龍焰焚燒成一層厚厚的灰，在幻麟龍龐大身軀的移動下，飛得滿天都是。

應淼熟知龍身移動時的幾個位點，總是它們的攻擊盲區，所以在那幾塊區域內移動著，她的速度不快，熟稔地躲過一只只兇獸的攻擊，讓它們的爪牙都落在了幻麟龍身上。

“你的夢境也不過如此，做我的劍太不夠格了！”

回應她的是一聲龍吟，以及翻身碾壓的龍身。

這個姿勢，稍不注意就會被捻碎成泥。

但應淼可太熟悉了。

她單手扣著它的龍鱗，手指瞬間被鱗片切割出血。

如同忘記了疼痛，她觀察著龍身掙扎的規律，借力幾下，輕輕松松翻身上了龍背，抓著它的鬃毛，避開了地上的兇獸，讓“道一”終于從防御中脫身，與這條幻麟龍交手了。

應淼催動著龍泉劍法的靈力循環，雖然靈力在她身體里留存不住，但聚了一點是一點。

隨著劍法心訣的運轉，附身于劍上的龍魂也掙脫了束縛，另一條更加威風的金色巨龍。

頭上如大腿粗的角，足足八個分叉，真龍的威壓讓幻麟龍，猛地低了身子。

“‘道一’速戰速決！”她喊道。

“道一”剛顯身，應淼的臉色迅速蒼白下來，在幻麟龍的起伏掙扎之下，她差點被甩下龍背，雙手幾乎要抓不住鬃毛。

“道一”輕輕地一揮爪，把這頭幻麟龍的頭摁在了地上，它散發著光暈的鱗片在這一爪下，脫落半數，就像星光落在塵土里令人惋惜。

隨即，身邊的夢境景象迅速如沙般褪去，“道一”一爪后，龐大的身軀碎成光點，恢復成劍的樣子，自動飛入應淼腰間的劍鞘里。

幻麟龍的身軀也消失了，應淼直直地從龍背上摔下，十幾米高空，落地應該也就幾秒鐘的事。

她努力地想把“道一”再次拔出，雖然很對不起“道一”，但還是拜托它再扛一次傷害吧！

鮮血淋淋的雙手，屢次在劍柄上打滑。

面前逐漸露出夢境之外的場景，依舊是齊家的主宅。

劍還未拔出，明祈甩出一張符紙，把她定在空中，摔死的風險沒有了，社死的風險拉滿。

她扭著身子想要拔劍，頭發散亂，雙手血肉模糊，宛如厲鬼從天而降。

“……謝了。”她扯了扯嘴角。

明祈忍俊不禁：“不謝。”

沒有讓應淼尷尬太久，他御劍將她接下。

應淼看著明祈布下的陣法，無數的紅色絲線，將各個陣的點位連接起來。

陣絲，大致可以看出陣法的功能。

青色為聚靈，黃色為防護，紫色為干擾，黑色是詛咒，而紅色是絞殺。

大概，等明祈陣法啟動的時候，這條幻麟龍的魂魄就會被絞殺。

明祈拿出一根發簪大小的毛筆，沾著他隨身攜帶的朱砂，在應淼的手背上畫了一個治療陣法，巧手之下，陣法形似杜鵑花。

應淼不禁調侃道：“明仙師的手真巧，我心心念念了兩百多年的杜鵑花，終于給我畫上了，這雙手傷得值了。”

明祈捧著她的手，略微頓了一下，說：“不要胡鬧，花可以隨時畫，手不能總受傷。”

應淼挑眉，她很確定，在那幾百年前，只要沒到致命傷，別說畫杜鵑花了，治療的陣法都是她自己畫的。

難道……當上家主了，就比較會做人了？

可喜可賀啊！家主大人！

齊家主宅中，被困住的幻麟龍動了一下，那些紅絲把它越纏越緊，幾乎裹成一個粽子。

它剔透的雙眼不再明亮。

應淼安靜地與它對視，想著，這也算另一種形式上的解脫。

修仙界弱肉強食，應淼始終站在修士的一方，追求劍道的極致，對于龍的感情，僅限于她的劍。“

它身上的鱗片被“一道”打落大半，季正遙的臉勉強被露了出來。

“前輩……你想要為這個人類留一具全尸，對嗎？”

幻麟龍開口了，它把身上的衣服脫下，露出一張張可怖的人臉。

它慢慢用劍刨開自己的腹部，取出了應淼的“三水”。

“何必再掙扎？你已經不能蛻皮重生了。”應淼看著它試圖操控“三水”，汲取里面的靈力。

明祈大手一揮，又給它下了一個禁錮咒，卻看到“三水”亮了起來。

“前輩，我真羨慕人類的靈魂，死去了依舊能復生，散了也能被聚集起來。我身上的人臉都是季正遙的牽掛的人，即使魂飛魄散，執念也讓魂魄留下了些東西。它們一次又一次地提醒我，季正遙活著的時候是如何對待家人的。在我殺死他的父親之后，那張父親的臉一直在撕咬我的肉。”

看著那一身的人臉，應淼突然覺得，這身體不能要了。

“不，我不想。”

劉曦玟見不到兒子的尸體可能會心碎，若看到尸體被整成這個樣子，估計會當場去世。

太重量級了！

陣法中心的龍想要強行蛻皮，季正遙的身體被撐破，瘦弱的龍身從里面鉆出，露出斑駁的鱗片，僅僅蛻皮了半個身體，“三水”劍的光芒緩緩消失。

陣法啟動了，紅絲密密麻麻地將它包裹，讓人頭皮發麻的撕扯聲后，懸掛著血珠的紅絲緩緩消失。

地上只剩下“三水”。

明祈的陣法，突出一個干凈利落。

應淼走去，將“三水”拿起，掛在腰間。

齊家的主宅被明祈用來布陣，陣法余留的殺氣還會持續幾天，看來齊家人這幾天要好好打掃了。

應淼回頭，看到站在齊家門口的齊云笙。

她眼神空洞，倚靠著墻才沒有倒下去。

“……云笙，抱歉。正遙他，在幾個月前就已經……”應淼本覺得自己可以像往常一樣說出這些話。

她曾經給很多人家斬妖除魔，總是能很流暢地說出事情的真相，不管會不會傷害到他人。

但這次對著齊云笙，差點難以開口。

“我的臉，在他的胸口……我看到了。一道……仙師，我不難過的，我以為他不要我了，他說我雙手有疾，要退婚。我以為我們十年之交都是家族利益……阿遙……”

明祈默默地遞上一方手帕，齊云笙用手帕遮著臉，嚎啕大哭。

齊有涵灰頭土臉地從一個房間里出來，說：“有勞各位仙師了，齊府如今難以招待各位，請移步季家可好？”

在明祈的陣法完成絞殺之后，他第一時間趕回來處理這亂七八糟的齊府。

看著齊有涵帶走哭得不能自己的齊云笙，兩人只能又回去季家的客房。

季家也是一片素縞，季夫人劉曦玟眼巴巴地看著應淼前來，張望著她身后是否還有別人。

“季夫人，抱歉……季公子是個很優秀的修士。”

她雙眼通紅，只是用力地抓著應淼的肩膀。

沒有聽到其他回答之后，扭頭讓仆從接待兩人，步伐踉蹌地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