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行者表深,使人無陷;治民者表亂,使人無失,禮者,其表也。
自從何進帶著北軍在內宮中亂殺一通,宮中格局大為之變,原本以中常侍或是外臣為依附的小黃門,在皇帝徹底隔絕內外之后,種種變化就體現的很明顯了,如今都只有主動或者被動的靠向皇帝的范圍。
隨著皇帝的威嚴漸重,見了皇帝,一干人等終于誠心俯首跪地迎接。
來到御道,就連郭勝,也不再敢踏上這條道路,只有在宦官奴婢的道路旁快步跟隨皇帝的步子。
御道,是并列的三條路,中間一條,是皇帝專用的御道,兩側是臣僚、侍者走的道。每隔十步還設一衛士,側立兩廂,十分威武。
皇帝原本要去北宮嘉德殿的,腦子里突然閃過一道巧笑嫣然的身影,那是一個比他大三歲,比皇子協大八歲的女人,也是在他不受寵時,連吃的都被身邊人苛刻,帶自己和那個聰明的弟弟去掖廷吃東西的人。
在掖廷,她頤指氣使,在自己兄弟二人面前,她又帶著羞赧與端莊,從未失過禮。
皇帝看向左右跟著自己的小黃門及一干宦者,“萬年公主何在?”
聞言,跟隨皇帝的一眾人等齊齊俯首。
一名小黃門在悄悄征詢了郭勝的允許后,才回稟道:“如今中宮未立,萬年公主代中宮管理掖廷。”
皇帝點點頭,“那就轉道掖廷。”
眾人唯唯應諾。
只是其中有人面色不太好看,郭勝只看一眼便知曉其中有問題,拉著說話的小黃門到了一旁,目光嚴厲的盯著他。
“與老夫說實話,萬年公主如今處境究竟如何?!”
那小黃門見皇帝身影遠去,才‘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郭公救我,郭公救我。”
郭勝聞言,面色也不好看了起來,這種態度,讓他寒毛都豎起來了。
在漢代的宮廷里,宦官欺負個皇子公主的算得什么?如今皇帝沒有即位之前,飯都時常吃不上,這些個太監照樣跳到小黃門,從來沒有被懲罰的例子。
更何況,萬年公主只是一個食邑主,錯非宮中橫生了許多變故,她早已經被嫁了人。
在如今這個內廷完全被一群新生宦官把持的地方,一位上沒有靠山,下沒有威權的公主,很難被人們尊重。
皇帝大半年也不曾詢問一句的冷淡態度,郭勝已經可以想象,萬年公主讓這群宦官欺負成什么模樣了。
郭勝憐憫的瞥了一眼這個小黃門,說出的話卻讓這個小黃門遍體生寒:“國家終歸走的慢些,到掖廷還要些時間,你若不想牽連家人,該知道如何做吧?”
正如郭勝所言,皇帝走的并不快,這幾日偶有小雪,綿綿不絕,雖不至于覆蓋整座皇宮,但道路上積雪時刻都得讓人清理,冰天雪地里,左右的宮人都在掃雪,見到皇帝到來,紛紛跪下行禮。
看了看左右,發現郭勝沒有跟上來,皇帝有些摸不著頭腦,但也沒過多在意,道:“年節將至,宮里每人賞錢一千,布,帛綢一匹,粟五斛,以嘉用命。”
宮人聞言興奮的跪下,齊聲高呼萬歲。
她們沒學過多的禮儀,只是以前聽著朝議時的臣子會有這么呼喚,覺得高端一些,因此也學了下來。
這只是中途的一個小插曲,皇帝也沒有過多停留,徑直趕往。
掖廷分為東掖廷,以及宮人妃嬪居住的掖廷,以四門為界限,從端門入內,就是所謂的中殿,左右布局了兩門,崇賢,金商,往內有德陽殿,崇德殿,過了這兩座大殿的范圍,就是太后寢宮的范圍,以中軸劃分,左右分別是太后的寢殿,以及章德殿。
再往后,就是中宮的范圍了,一切自有掖廷令、丞管理。
一干人等隨行皇帝來到椒房左閣,也就是所謂的偏殿。
只是......越靠近萬年公主的范圍,皇帝臉上的笑容越勉強,看了眼身后戰戰兢兢的宦官,冷哼一聲。
皇帝不再理會他們,自顧自走了進去。
一進殿門,皇帝眉頭不由得皺起,心中升起一股無名之火。
正如前文所說,即便是他在沒有之前,那也是遭受過很多苦難的,這是古來的制度,別說他,就是孝明孝章皇帝,也是在這樣的環境里長大的。
但是宦官的更換周期太快了,快到皇帝還來不及發作,那些令丞就換了不止一茬了。
殿內的用具禮器都是往年的舊玩意兒,年關將近,皇帝甚至特地吩咐了少府,對宮內的開支寬裕一些,不必使宮人們難過,如今這樣,屬于是對著皇帝貼臉跳大了。
揉了揉臉,努力恢復笑容,皇帝脫下身上的大氅,走進去。
萬年公主,劉氏名萋,詩經曰:鳳凰鳴矣,于彼高岡。梧桐生矣,于彼朝陽。菶菶萋萋,雍雍喈喈。
漢以火德立,萋取草木蒼郁之意,在上,孝靈皇帝希望她成為漢家最耀目的凰兒,在下,安然活下去,這也是孝靈皇帝多次喪子之后最誠摯的祈愿。
屏風后,少女無趣的躺在床榻上數著房檐的斗拱,圖案,絲毫沒注意到身側那動作有些笨拙的少年。
明明十七八歲,該攜著先帝最美好祈愿肆意生長的年紀,卻被一群宮人封閉在這個偏殿里,門都不能出去。
“阿姊。”
皇帝猛然驚呼一聲,將榻上的少女駭得一個翻身,差點摔了下來。
看到來人,劉萋沒好氣的冷哼一聲,也不在乎他皇帝的身份,自顧自來到胡凳(桌)前坐好,想叫碗茶湯,卻沒有一個人使喚,這讓少女略感窘迫。
皇帝跟著劉萋坐在對面的胡椅(小板凳)上,吩咐門外等候處置的宦官,“上茶,上點心。”
吩咐完,皇帝看向劉萋,“阿姊可曾用過午膳?”
劉萋直接不理會他。
皇帝也沒有個皇帝的儀態,蹲在劉萋面前給她逗著小樂子。
不顧絲毫儀態。
不多時,劉萋‘噗嗤’一聲沒忍住笑了出聲:“起來起來。”
皇帝樂呵呵的坐好。
劉萋沒好氣的道:“皇帝半年不來我殿里,我還當皇帝忘了我這個姐姐呢。”
皇帝笑呵呵道:“錯非阿姊當年庇護我兄弟二人,豈有今日皇帝劉辯?辯不是忘恩負義的人。”
劉萋對這話倒是驚愕不已,“皇帝知道......”
皇帝聞言,笑容稍斂,道:“當然知道,只是協畢竟也只是個苦命孩子,兒不言母過,當初之事如何,我自有計較,阿姊怕傷了我兄弟之情,不敢相告,這事如何能瞞得過我?”
劉萋不由得感嘆起來:“我在掖廷常聽宮人說陛下仁德,今日一見,你果然與前些年不同了,那時候你可不似這樣,動輒要打要殺的,沒有絲毫城府。”
皇帝翻了個白眼,“阿姊當真嘴利,該讓你當個侍御史才是。”
劉萋聞言也笑了起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