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大夫君子,昭假無贏。大命近止,無棄爾成。何求為我。以戾庶正。瞻昂昊天,曷惠其寧?
自有太初歷以來,漢帝國的計年法徹底進入了一個新時代,其法規定一回歸年為一年,一朔望月為一月。
太初歷將原來以冬十月為歲首恢復為以夏歷正月為歲首,并吸收了干支歷的二十四節氣成分作為指導農事的補充歷法,以沒有中氣的月份為閏月,使歷書與農時季節更為適應。
《太初歷》規定一年約等于三百六十五日,一月約等于二十九日半;以“加差法”替代之前的“減差法”以調整時差。
領先了同時代西方歐倫巴大陸的大秦足足五十年余。
十二月,冬季進入尾聲,氣溫較之往年越發的寒冷不說,連整個雒陽用碳量都不由得大增,木炭越貴,連皇帝也不敢輕易賞賜群臣木炭了。
百姓有錢的自然有碳可用,不至于過不去這個冬天,但是卻苦了那些沒錢買碳,不能采木燒炭的,被迫只能用煤了。
但這時候的煤又不是后世的各種蜂窩煤、無煙煤之類的,這玩意兒在這時候,有毒!
不用皇帝等皇帝想起來之后主動了解這件事,河南尹因為此事已經被人攻訐了好幾次了,都被尚書臺壓了下來。
如今三輔等地的流民不斷向雒陽涌入,河南尹不敢驅逐流民,因此還得拿出糧食來賑災維穩,要不然皇帝前面做的事情都成了屁了,因此,河南尹不僅要給皇帝擦屁股,還得讓流民有歸處,擔子不可謂不重。
但有個很大的問題,那就是糧食。
流民過萬,每天的消耗就不是一個小數目了,只是河南尹自己能夠動用的糧食就已經到了極限了,不得已,河南尹還得向富商購買糧食,這放在以前,這只是常規操作,畢竟哪年不是這樣過來的?
要是放在孝靈皇帝朝時,這個時候的雒陽是絕對沒有流民的,區區流民也敢出現在雒陽?也不怕污了陛下的眼睛?
皇帝要維持仁德的模樣,尚書臺也就不能只看著了,即刻批復了河南尹,調動漕糧,先行賑濟流民使用。
畢竟太倉的糧食要尚書臺和皇帝共同同意才能使用,因為這玩意兒關乎了大漢朝未來一年的吃穿用度。
自光武定都雒陽以來,漕運一改前漢的困難局面,如今只需從青、徐、揚州等地轉漕糧到雒陽,路程較近,又不需經過砥柱之險,改善了大漢二百多年來漕糧困難的局面。
明帝時,一個叫王景的真男人治河之后,漕運自滎陽到千乘海口,筑堤修渠,使新莽始建國三年黃河徙道后混流的黃河、汴河分流。
便利了南來的漕糧自淮河入汴,北來的漕糧循河、洛而西,使京師糧食供應不憂匱乏。
這么說吧,東漢可能會缺錢,因為錢在大戶手里,他們藏在地窖里不愿意用,錢幣因此不流通。
但是東漢很少缺糧食,至少對上層而言是很少缺糧食。
可是調用漕糧也不是兩人一拍腦袋就能決定的事情啊,于是這事又落到了兩位尚書的腦袋上。
當兩位尚書一調來常平倉的存糧情況時,只感覺自己眼前一黑,差點一口老血沒噴出來!
雒陽歲運漕糧八百余萬石,三百余萬人丁一年的吃喝可都在這上頭了,九月中糧食到雒陽,如今的糧倉里居然只剩下了二百萬石!
二人于是再不敢耽擱一分一秒,連忙拿起兩份簡牘,快馬趕向皇宮。
河南尹這事也就自然而然捅到了皇帝的耳朵里。
何颙與盧植商量一番,決定還是保險起見,沒有先提常平倉的事情,而是率先開口將河南尹的事情捅了出來:
“陛下,此事乃天數也,非人力可為,唯愿陛下多祀太一。”
“天數?”
皇帝樂了,他沒想到面前這群象征了大漢最高文化的人也信天命?
這玩意兒不是漢武時期董仲舒提出來給皇帝上枷鎖的嗎?當年各門各派跟董仲舒打擂臺的時候不是都快打出狗腦子了嗎?
咋還自己把自己也忽悠瘸了?
皇帝漫不經心的詢問:“若是太一降罪,可有辦法使太一收回降罪?”
何颙盧植二人對視一眼,不敢搭話,有沒有辦法那就只有天知道了,甚至就連文景昭宣等圣明天子也不知道,就如同蝗災,地震,干旱一樣,唯有修省自身,罷黜三公可以減免上天帶來的懲罰。
皇帝見兩人不說話,于是主動跳過了這個話題,這種事私下做了再以天命的名義告訴他們就得了,這時候要是把理化生組合拳打出去,他們非得把皇帝架上火刑架不可。
“雒陽各倉漕糧現有多少?”
皇帝漫不經心的隨口詢問起漕糧情況。
二人對視一眼,心里一個咯噔,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但是對于皇帝而言,二人這個模樣就是最令人膽寒的聲音了。
“說話!”
盧植果斷開口:“不足,二百萬石!”
聞言,皇帝只感覺眼前一黑,就像是天突然崩了一樣!
撐著低矮的幾案再次詢問了一遍,二人冰冷的聲音讓皇帝不禁打了個寒顫!
皇帝不可置信的詢問著二人:“自九月來,八百余萬石的漕糧存于常平等倉,無符節手書,誰能取糧?”
“管子曰:凡有地牧民者,務在四時,守在倉廩。歲有兇穰故谷有貴賤,令有緩急,故物有輕重......賈長沙曰:夫積貯者,天下之大命也。”
皇帝頓了頓,讓自己的情緒緩和了一下,看向二人,抽出腰間的斬白蛇劍,指著幾案,憤聲道:“你們是何日知曉此事的?為何不報?!”
隨即一劍斬下幾案一角,將二人駭得不輕,但這次沒人敢說話了。
“碩鼠碩鼠,無食我黍......”
皇帝呢喃起這首令人熟悉的詩,這是百姓的祈愿,而今,卻像催命符般,讓人只感覺一陣寒意!
別人不知道一個揣著軍權的皇帝瘋狂起來會如何,盧植何颙還不清楚?
孝景孝武皇帝都曾因碩鼠索大獄,寒冬臘月間,血腥傳至長安,人頭飄在河上三日不沉!
靈帝時的酷吏陽球,給他們的映象難道不深?
皇帝冷笑一聲,看向兩人,當著兩人的面,對郭勝吩咐道:“給朕傳蹇碩,傳御史大夫,傳北軍中候,司空,司徒,太尉,鮑丹,另,將張讓從詔獄提出來。”
二人面色陡然一變!
二人的反應被皇帝看的清楚,但沒做任何解釋,也沒說什么,只是冷冷道:“二位尚書也暫且留在殿內,一同商議這事情如何處置吧。”
盧植苦笑,皇帝這架勢無疑是明著表現出了對兩人的不信任了,另外,皇帝不宣大司農,豈不是連大司農也不信任了?
如今二人就算沒做這事,也是難以擺脫干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