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樹的果實有了名字,如同賦予了果實嶄新的生命。我名為“恭之顏”,踏上了一段獨屬于我的獨一無二的旅程。
這趟旅程沒有明確目的地,我甚至不清楚中轉站的位置,有沒有一個可以稍作休憩的地方。
等待著我與世界的,恐怕只有生存與毀滅二選一的必然結局了吧!
黑洞的出現扭曲了我原本待著的世界,觸發穿梭空間的樞紐,傳送我前往其他的未知領域。
值得注意的是,我觀察到黑洞關閉的一瞬會有一個模糊的身影倚靠在一個堅如磐石的界碑邊。
是那個有著囂張跋扈氣焰的神的下屬嗎?還是把我作為一場游戲的參照物的神親自監視?又或者是……
我不敢深想。
這是一個不區分白天黑夜的世界,在我看來就是光明永遠抵達不了的彼岸。
據界碑介紹,黑夜永遠是統治區,所有生活在這里的居民視力受損程度不同,極個別居民甚至可以進化成超越人類的種族——不老不死,永生不滅的吸血鬼。
在無盡黑夜的映射下,大把大把泛著漸變晴藍色光芒的永夜玫瑰放肆地呼吸著,熱烈地綻放著,一枝壓一枝地簇擁著,向上不斷攀登著。
而底下苦苦支撐著的花莖屈著腰,疲軟的刺還在做著無謂的掙扎。
這也是土壤肥沃的究極奧秘——強者貪婪吸吮著勝利的芬芳,弱者把不甘通通咬碎吞進肚子并化為強者的養料。
沒錯,這里就是吸血鬼統治的世界,永夜玫瑰禁錮之地——永夜世界。
弱肉強食是這里的生存法則,也是秩序維護的重要原則。
神秘璀璨的古堡是整個黑夜世界最高的建筑物,屹立于永夜世界的正中央,密密麻麻的藤蔓荊棘蔓延到所觸之及,形成龐然大物阻攔來訪者的去處。
陰風陣陣,四下無人,氣氛靜的可怕。茂密的草叢掩蓋某些生物存在的痕跡,新鮮的泥土氣息混雜著尸體糜爛的腥臭味。
我赤裸著雙腳,朝古堡的方向走去——荒無人煙的地帶,偌大的建筑物是最有可能打探到消息的地方。
每走近古堡一步,我的腳如同踏入沸騰的水,柔軟的腳底鼓起黃豆般大小的膿包,傷口裹挾著含刺的穢物,鉆心的瘙癢伴著發自肺腑的疼痛,癟下去的膿包還殘留血水,淋了一地。
我還未踏入古堡半步就已經血跡斑斑,此行必定兇險。
古堡外圍院子分布著無限延長的欄檻,模糊的邊界線叫人莫名緊張。
通往古堡的唯一道路,偏偏充滿了考驗。
起始路口處一個醒目的標示牌上寫著:涉足此地的不速之客,你們的最終下場離不開一灘血水。
這條路兇險異常、變化莫測。大多遇到的路況與五毒毒物有關——蟾蜍的漿汁,壁虎的尿液,蝎子的尾部,蛇與蜈蚣的毒液均勻浸潤路面。
兩邊道路布滿毒物,有的盤繞枝頭,有的扭曲爬行。多數涉入者的第一反應是掉頭就跑,而等待他們的結果就是被毒物撕咬殆盡。
通過第一層道路變換的來訪者自然就會進入到第二層,而這也是一條實實在在的看起來能正常行走的道路,所以大多數人會選擇放松警惕。
與第一層道路不同的是,第二層的路由大片鵝卵石鋪路,中間的細縫與瀝青緊密相連,太正常的路在這里反而最不正常了。
每顆鵝卵石邊緣都有細小的利刺密密麻麻包裹著,涉入者一旦踏足,光滑的鵝卵石表面就會瞬間擁出硬挺的利刺。
這些利刺的纖維無性細胞感應到外界生物的存在,就會開啟自衛模式,大量的無性繁殖和分泌巨量的毒素。
涉入者會感到冰火兩重天,所有免疫細胞急劇老化,其余細胞努力調節人體體溫,依附在鵝卵石身上的帶刺纖維就會趁虛而入,從內部瓦解涉入者的身體。
至此,涉入者的身體已處于崩潰邊緣,每一步都如同大廈將傾,稍有不慎身體就會土崩瓦解。
通過第二關還不算結束,考驗仍然還在繼續。
奇蟲異卵及腐肉充分浸泡在高濃度的福爾馬林溶劑,一遍一遍澆筑,形成一條混雜著粘稠血液氣味的猩紅色柏油路。
涉入者基本做不到完全屏住呼吸,所以他們的身體就會受到這段路的怪力影響,自發地崩塌重組,直至抵達路的盡頭——涉入者的身體會硬化,達到一定硬度后,自主地拼裝成竹節蟲的樣子,然后全身一節一節掉落到底并滲入土壤,化為土壤的一部分。
神樹的果實攝入神力,有一定的自愈能力。即便果實化為了人形,這一能力也絕不會有任何改變。
但衣服沒有自凈能力,我不慎弄臟了裙擺,隱約可見干涸的泥垢污漬和斑駁血漬。
我抬頭望著眼前森嚴肅穆的古堡,感受到詭秘幽暗的氛圍,荊棘密布的外壁,無處不在的烏鴉嘶鳴,通通化作寒意竄進我的身體,使我不禁倒灌一口涼氣,止不住地發抖。
我使勁推開古堡大門,映入眼簾的首先就是占據大廳大部分篇幅的刷著紅漆的螺旋式樓梯,而階梯扶手是純白色調,與古堡整體色調顯得格格不入。
我沒有注意到的是,進入古堡之后的我,衣服上的所有污垢都神奇地消失了,潔白如新的同時一抹靛藍深深絡印在裙擺一角。
兩側燈芯絨材質的猩紅色帷幕承擔著連接房頂地面的任務,平整的墻體上張掛著形神具備的人物油畫畫像,宴會廳的布局狹小但是樣式齊全,其余地方倒顯得空落落的。
古堡正中央的吊燈成十字分布牢牢地扒在吊頂上,每個吊燈像是均勻擦拭過磷粉,隱隱折射出螢綠色的光。
片刻靜悄悄的氛圍被猛然響起的古典膠片音樂打破,舒緩的節奏讓氣氛多了些許輕松,甚至能讓人硬生生衍生出歸屬感。
音樂的播放仿佛是古堡的主人知曉客人的到來,而精心挑選設計過的——踢踏舞步聲與嘀嗒擺動聲相互交織,好像專業的踢踏舞者與舞蹈初學者共舞一曲,而顯得那么生動活潑和俏皮可愛。
“啪~啪啪~”清脆的掌聲立體環繞,此起彼伏地響起,我不禁聞之一顫。
我四處尋找聲音來源,卻發現古堡里竟然堆滿身形矮小的亡靈。
真的很稀奇,這些亡靈都是古堡主人的奴隸嗎?
它們的腳上都戴著鐵銹斑斑的鐐銬,脖子上都有著相同的禁錮符文,一副充血腫脹的模樣,暴起的青筋多得都能隨時吃人一樣。
它們的存在感極低,通常會隱匿在黑暗中,與黑夜融為一體。
就像變色龍一樣,學著適應環境的顏色,為的不就是生存嗎?
“真是美極了!”
不見其人先聞其聲。
一句簡單的感慨,卻包含了抑揚頓挫四個語調。
聲音乍一聽松松散散,實則帶有張揚跋扈,毫無疑問是一種充滿矛盾的獨特嗓音。
我頓感來者不善,同時猜測聲音發出者可能就是古堡的主人而感到頭皮發麻,畢竟外面的機關是那么兇險。
美艷至極的女人,大波浪及腰紅發,眉形平緩,眉弓幾乎要與發際線齊平,上揚到太陽穴的血色眼線,濃烈的大紅唇,脖子上布滿密文,領結上的蝴蝶裝飾恰好遮掩大半密文,自然垂墜的紅寶石項鏈連接鎖骨與胸口,增添幾分性感。
與黑夜相稱的魚尾拖地長裙凸顯穿著者的曼妙身材,整顆規整的鉆石鑲嵌裙擺細節,絲滑綢緞面料不起多余褶皺,惟有下擺網紗透著肌膚紋理若隱若現,點睛之筆還屬猩紅色高跟馬丁靴,連靴底都浸染著腐臭的血液。
“歡迎你,我的客人。”女人充滿著濃情蜜意地靠近我,聲音自帶甜味劑,寥寥數語就好像可以攝人心魄。
“你是誰?”我警惕地望著站在螺旋樓梯最高階的女人,冷冷的問道。
女人微微俯身,彎下腰,一邊把手遮住胸口,一邊把馬丁靴脫掉并踢到拐角,發出咯咯咯的笑聲,然后死寂一般地盯著我。
“回答我的問題,你是誰?”此時此刻的我整顆心都提到嗓子眼。
原諒我底氣不足,原因是未知的事物總讓人心生莫名的恐懼。
女人和我對視良久,似乎她有話要和我說,但什么也沒有說。
她只是輕輕吐息,一臉懨懨地望向聚集在一起的亡靈。
明明遙不可及,我卻感覺這個女人近在咫尺。
事實證明我的直覺并沒有錯,女人瞬移到我的面前,只不過眨眼的功夫。
“你很危險。”女人帶著天真爛漫的笑,用她修長的手指勾起我的下巴。
轉眼,她就把腦袋湊在我的耳邊,雙手搭在我的肩膀上。
她好似惡魔低語那樣,悄悄地向我施咒。
但我只感到微風拂過我的發梢,并沒有其他感覺。
“這里多么美,處處都是玫瑰,整夜整夜盛開,永遠不會枯萎。”女人搖身一變成為女高音歌唱家,高聲贊歌著。
她赤裸著雙腳,快樂地原地轉圈,任誰也讀不出她真情實感。
“一百年,一千年,哪怕一萬年,時間永遠不會改變,惟有這里才是永恒的國度。”女人張開雙臂,從背后摟住我。
我偷瞄到她脖子上的密文以驚人的速度在往顴骨方向移動。
此刻的她力大無比,我根本沒有辦法掙脫開來。
“客人,你的到來真讓人高興。我知道你的過去,相信我們一定可以成為知己!”
剛剛女人抱著我的裸露在外的皮膚大片潰爛,不一會兒老舊的皮膚開始脫落,取而代之的是新生的白皙皮膚。
“呦,客人。”女人指了指我的手臂,舔舐著唇瓣,露出尖牙,意猶未盡地說道:“你看起來可真誘人。”
我確信女人的聲線是可以隨意變換的,她一定學過對聲音方面的控制,這回是頗有厚度的中氣十足的聲音,與她的樣貌完全不符。
頓時四面八方洶涌而來的惡意不顧一切地沖向我,盡管我竭力地想要站穩,但還是重心不穩,跪倒在地。
盡管我努力地想要發出反抗的聲音,冥冥之中有種聲音被褫奪般的無力感,似曾相識的不可抗拒的命運。
“客人,你叫什么名字呢?”女人頓了頓,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敲了敲腦袋。“我還是先自我介紹才好,首先呢,我絕對不是你的敵人。”
“我是初代吸血鬼琺瑯蒙特,變成吸血鬼之前呢,我來自坎特布林家族,叫做艾薇莉斯·坎特布林。如果客人你聽說過的話,就知道我對你毫無惡意,自始至終都不會有。”琺瑯蒙特眼里含著悲傷,撇過頭繼續說道。
她的音色既不是渾厚的,也不是甜蜜蜜的,卻特別像我發出過的聲音。
“這里是我的家,外面的人叫它荊棘古堡,一個進來了永遠出不去的地方。”琺瑯蒙特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極個別的亡靈掙脫腳鐐的束縛,任由脖子上的符文在身體上游走,腦袋上不斷冒出黑氣,嘴巴空空地張大,似乎在無聲地發出“啊啊啊”的聲音。
“他們親切地稱呼我為時間魔女,不老不死的初代女王。每一個成功進入古堡的人都向我無盡地索取,而我總是有求必應,滿足他們的欲望。”琺瑯蒙特說著說著,瞳孔開始放大,呼吸變得急促起來。
“當他們心滿意足回去的時候,換來的卻是對我的無窮無盡的騷擾。我不得已把通往古堡的唯一道路鋪設一層又一層的阻礙,原以為這樣,一切就能結束。”琺瑯蒙特就近坐在一把椅子上,接著說道。
“可我卻低估人心,他們組建敢死隊,成立吸血鬼狩獵公會,種植吃人的玫瑰,圍追堵截我,想盡一切辦法驅逐我,把我的國度搞得一團糟。”
琺瑯蒙特摘下她手上的蕾絲手套,拋向空中。她站在椅子上,一只手撫在胸膛,另一只手伸向空中,好比歌唱家情緒高昂的即興表演。
亡靈們好似察覺到什么,一只手搭上一只手,符文竟然神奇地消失了。
它們自發聚集在一起,紛紛燃燒自己消散在空氣中。
“如果愛戴我,為什么欺辱我?如果我是不該存在的,為什么當初選擇留下我?”琺瑯蒙特的問題,對于不了解事情全貌的我來說,自然是回答不了的。
我并不同情琺瑯蒙特,或者說我天生無情無感。
但有一個念頭在我腦海里縈繞,我想盡可能地穩住眼前這個女人。
我克制著,努力壓抑著,積攢在身體里的黑氣,在這一刻發揮了無與倫比的作用。
成功了,我終于沖破這個女人的禁錮,我能清醒地感受到聲音的回歸,我可以發聲了。
“你的國民如果都反對你,不希望你存在。請問你存活至今的秘密究竟是什么呢?”我假裝發自內心地想要安慰琺瑯蒙特,指了指旁邊燃燒自我的小小亡靈們。
“我所了解的,是你極度想要活著的心愿!哪怕你的王國早就已經名存實亡了!那些亡靈就是證據,你剝奪它們所有東西,卻庇佑它們不受黑夜侵襲,已經很了不起了。”
琺瑯蒙特愣了一下,天生沒有淚腺的自己竟受一個不請自來者三言兩語的影響,動情地流出了眼淚。
部分掉隊的亡靈牽著蜷縮在一角的亡靈的手,它們在努力地睜著空洞的雙眸,嘴里不斷吐出烏黑烏黑的氣。
“真的很神奇。所有來過古堡的人,沒有一個像你一樣不僅沒有提要求,還能仔細聽我說完。”琺瑯蒙特喃喃自語道。
“獲得永生的代價是巨大的,血仆換了一個又一個,孤獨是我永遠解決不了的難題。我賦予所有進入古堡的人永恒的生命,但結果是他們承受不住這份力量,成為只會嗜血的怪物。礙于坎特布林家族的祖訓,我不能傷害人類,所以只能驅逐他們,盡可能封印他們的能力。”
“后來呢?”我忽然有點看不懂自己了,居然想知道一個嗜血如麻的女魔頭故事后續。
“我以為事情圓滿解決了,卻沒想到越來越多的國民失去控制。”琺瑯蒙特突然蹲下來抱著頭痛哭,“我不想的,真的不想的,事情完全失控了!你知道嗎?所有的國民被我剝奪了視力,他們猶如鼴鼠打洞,我的國度也失去熱鬧的往昔。”
“坎特布林家族一生都在效命皇室,哪怕成為非人的存在!”琺瑯蒙特隨后補充道,“威廉三世,亨利五世,甚至是每一世教皇,沒有誰敢不肯定坎特布林家族的付出!我們家族就是共和國的盾!”
“可每一次戰勝敵人之后,敵國稱呼我們為‘血腥瑪麗’并且大肆造謠,說我們是共和國的不安分分子,是篡位者的劍與矛。當敵我實力懸殊過大,我們選擇聽從巫師的建議,舍棄肉身化為吸血鬼與敵人搏斗,得到的只有無邊無盡的征戰和賞罰不明的謾罵。”琺瑯蒙特冷笑著,眸子里閃過不易察覺的慍怒。
“一切都變了,一切都變了!坎特布林家族人丁衰落,只剩下了我,皇室舍棄了坎特布林家族,挑起事端的卻讓奮勇殺敵的背負著千古罵名!”
“你說,這公平嗎?”琺瑯蒙特咆哮著,眼眶通紅,直直的看著我。
她脖子上的蝴蝶領結松散開來,一副要吃人的可怖模樣。
我忍不住往后撤幾步,輕聲說道:“琺瑯蒙特……請你冷靜,你這個樣子真叫人害怕!”
琺瑯蒙特嘶吼著,失去理智的她發了瘋似的要掐住我的脖子。
霎時間,空氣都好像凝固住了,我的身邊籠罩著一股金色的光芒。
還殘留著的小小亡靈們集結起來,用它們的身體筑成一座城墻,全力抵抗著琺瑯蒙特的怒火,一只接一只地化為塵埃。
“不不不!”琺瑯蒙特似乎恢復了神志,然后像個孩子一樣背過身抱頭痛哭。
還好單翼圓齒輪出現了,我的心似乎定了下來。它的輪廓由透明逐漸變得清晰,這樁事終于可以畫上一個完美的句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