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大概是王離過去24年里第一次說‘對不起’這三個字吧。但是這一句本是可以帶來些許安慰的話從王離口中說出，卻讓小素覺得分外刺耳。如果你知道那個夜晚發生了什么，就不會輕易地對我說出這句話了吧。‘對不起’這種話不是應當是在打碎了花瓶，或是踩到了別人的腳時才說的嗎？

她冷冷地看了王離一眼，一語不發地進了里屋，曳地的寶藍色曲裾像一朵巨大的藍色花瓣慢慢沒在了轉角處，留下了還在發愣地王離和樓梯口冷眼觀看的十夫人南音……

王離有些尷尬的杵在哪里，覺著現在想要讓小素不生氣真是件很難的事。

“將軍大人——”

聽到樓上嗲嗲的聲音又在喚自己，王離顧不上等燕如，迅速地出了‘紅映雪’，鉆進了馬車。他吩咐馬夫將馬車停到前面的轉角處，然后再讓馬夫去紅映雪門口接燕如……

小素回到里屋繼續整理貨品，身后傳來一陣冷風，門似被打開，接著叮叮當當的環佩聲傳來

“姐姐在做什么？”

小素站在放貨品的朱漆木架前，垂下頭嘆了口氣，然后整理好自己的表情，對這個女人要不冷不熱淡淡的才行。

她轉過頭，面上果然一片淡然：“十夫人，有什么事嗎？”

“十夫人？”南音撇撇嘴“姐姐總是這么叫南音是想提醒南音是在你之下嗎？其實不用這樣，我不一直都稱乎你‘姐姐’嗎？！姐姐就不用提醒了。”

忍耐，小素深吸一口氣：“那么怎么稱呼你好呢？叫南音夫人嗎？”

南音的眉心又擰成了八字，想了想倒還是不太情愿的同意了：“好吧，就這么叫吧。對姐姐也不能要求什么。”

小素心道，難道她是想讓我叫她妹妹，這我還真叫不出口，而且那她還是會說‘不必提醒你是姐姐我是妹妹吧。’真不知沙老爺這是從哪里找來的寶貝。

小素輕嘆：“那么南音夫人，你來有什么事嗎？”

南音輕笑，環顧一圈，走到這邊擰了擰裝胭脂盒的錦袋，又走到那邊拿出一盒，打開聞聞，嘴上也沒閑著：“看姐姐說的，沒事我就不能出來了嗎？難不成老爺將這里交給姐姐打理就成了姐姐的了，妹妹我來看看都不行吧？”

小素暗自檢討，覺得自己還是將情緒帶到了話里，所以才讓聽到的人覺著不舒服吧。于是將面上放柔和些：

“南音夫人是沙家的人，想來當然可以來，這兒本就是沙家的產業，那你慢慢看吧，我要快點把這些事做完才行。”說完轉過身繼續清貨。

背后又傳來陰陽不調的聲音“姐姐這話的意思是怨我吵到姐姐了吧，難道姐姐以為自己有多了不起……”

這個世上真有這么一種人，只要她一開口，你就有捏緊拳頭沖上去的沖動！小素的腦海里立馬浮現出自己痛毆面前這女人的畫面：一拳一拳地砸過去，讓她的臉變成豬頭，嘴巴腫到再也張不開，再用腳狠狠地踹上去，將她踹倒，然后死踩死踩……直到將她整個踩進地里，再用水泥封好，一絲縫隙都不要留，最好在上面立個碑，墓志銘就寫：唉！終于可以閉上嘴休息了……

小素只有用這種阿Q方式將心里騰騰竄起的怒火生生壓下去，想著想著嘴角就咧開了……

南音見小素沒吱聲，覺得無趣，湊到小素身旁：“姐姐拿點金子給我吧，我想去買幾個簪子。家里的那個狗奴才竟然敢不拿給我，等老爺回來看我怎么收拾他！”說著說著就挑起了黛眉，咬牙切齒一臉的不忿。

小素知道她說的是白管家，定是老爺走之前吩咐過的了。不過小素想讓耳根快點清凈些，遂從柜子里拿出兩個金裸子遞給了南音。

“這么少？”

小素忍無可忍，握著金子的手正待往回收，卻已被南音的芊芊玉指猛的掠了過去。

“唉，就只能緊著用了……”

終于送走了瘟神，小素松了口氣，無奈的搖頭。

除了去世的大夫人是老太爺欽點的，其余的幾位夫人都是沙老爺自個選的，個個都是品貌俱佳。從這里就可以看出沙老爺挑選女人的眼光是相當好的，絕不是那種淺薄到只看外表的人。可是看看這次納的十夫人……難道是四十幾歲的沙老爺現在就已經老眼昏花了？也不知這個女人之前是做什么的……

晚霞染紅了遠處的大半個天空，過了清明節白晝明顯的被拉長了，現在已是用晚膳的時間了，夕陽仍不肯沒去，鋪灑在了河流一樣的街道上。

咸陽北面的街市都是些大綢緞鋪子和賣簪花首飾胭脂香粉的鋪子，到了這個時間已是門可羅雀，就連街道上也沒什么人了，都是些匆匆而過的馬車牛車……這些鋪子也都開始盤點整理準備打烊了。

紅映雪也在這條街上，小素通常會和伙計一起用過晚膳再回去。雖然這幾日因為貨品不齊，生意差了許多，但他們的晚膳還是一如既往的豐富。主食有大餅和米飯，菜有竹筍燒肉、切片的煮牛肉、一碟咸菜、兩盆青菜和一盆蘑菇湯。

小素平日對伙計都很好，人本來也隨和，是以伙計們和她在一起也不拘束，沒有外人在的時候，偶爾還會開些無傷大雅的玩笑……

坐在街對面馬車里的王離，透過窗簾的縫隙，看到寶藍色的倩影出了鋪子，上了停在門口的馬車……

夜色漸濃，咸陽南面的街市卻還是很熱鬧，那里都是像寶釵樓一樣的藝館和酒坊，空氣里都彌漫著酒水和脂粉的香味……

寶釵樓二樓的一個房間里，說的卻是無關風月的話。

“孜嫣，都結束了，大王都已經不戰了，你又是何苦，我們還是回去吧。”頭頂玉冠身穿著雪青錦衣的貴公子對窗口佇立的紫衣美人說道，年輕俊秀的臉龐蒙上了陰云，言語已經有些不耐。

“是啊，公主殿下，還是回去吧。”旁邊穿著深藍色錦衣白白胖胖的中年男人用尖細的聲音也在勸著。

“回去？回哪里？我大齊都已被秦賊占了，哪還有家，又能回到哪里？父王是被迫出此下策，他定是想等著我的好消息。”

被喚作孜嫣的紫衣美人拖拽著長長的精繡著魚藻紋樣的裙裾立在窗前，看著綴滿繁星的夜空，滿目流光蕩漾，鑲著松綠石的錯銀腰帶上垂著的珠玉掛件被掠進來的風吹得叮當作響……

她揚起宛如凝結霜雪的皓腕理了理被風吹散垂下來的一縷青絲，轉過身來：“要走你們走，本就不想你們跟來的，我已經想到進到宮里的辦法了。再過些日子就可以手刃那秦王了。”

“什么辦法？難道你要去做他的夫人，我不許你去。”錦衣公子面色一凜，抱住了孜嫣，將頭深深地埋進她的頸窩，語氣變得溫柔了許多：“我們馬上成親，找個地方住下，不一定要回臨淄，隨便哪里都可以，只要我們能在一起，孜嫣——”

孜嫣輕嘆一聲，幽幽地說：“我何嘗不想這樣，但是我怎能放著父王受辱，而獨享安樂。你放心，我不會去做他的夫人的，我有別的法子。你若不放心就和薛公公留下吧，也可助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