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素終于見到錦兒了。

那天夜里，她舒服安穩的沉沉睡去，直到第二天日上三竿，當窗外的竹林“沙沙”的歌唱，自在的沐浴在金色的陽光下時，她方才如夢初醒。

慌忙沿著太子丹走過的路線追出去，那是她想到的唯一可以救錦兒的路線。

長長幽幽的青石小路上，只有斑駁的光影，和焦急的腳步踩著地上的枯葉發出簌簌的碎裂聲。

路過的宮人們看到她釵橫鬢亂，失魂落魄的模樣，無不送上同情的目光，看這孩子，對太子殿下真的是一往情深啊。

遠方傳來“咚咚”的戰鼓聲，小素一路奔到宮門口，被守門的伺衛攔下。看到她噙滿淚水的大眼睛，伺衛忍不住告訴她，太子殿下天不亮就出宮了，估計現在已經出城了。

看著腳下枯黃的野草和旁邊盛開在冬日里堅強美麗的野花，小素悵然若失，仿佛看到它們在明年的冬天，繁茂的綻放在某個沒有墓碑的墳頭。想到那細長的眉眼，刻薄而倔強的聲線，不禁喃喃自語：完了，錦兒完了。

“也不一定！”

似曾熟悉的聲音在小素的面前響起，讓她燃起了希望。

雖然和希望一起漫上心間的是“飲鴆止渴”這個悲愴而絕望的詞匯。那又能怎樣呢？

小素義無反顧的接受了荊軻的幫助，來到了廷尉府的牢房里。

又是那熟悉的臊臭味，雖然只隔了一個晚上，小素卻已經不適應這味道了，心口像堵了一塊大石頭，酸水嗤嗤的往上冒，之前那一個月痛苦的記憶，像潮水般的涌上來，直到看到了蓬著滿頭亂發衣衫襤褸縮在一角的錦兒，方才自慚形愧的退卻。小素此刻才覺悟：自己那之前，根本算不了什么。

錦兒將頭深深的埋在雙膝間，戴著鐐銬的手腳腫得發亮，上面血跡斑斑已成了烏紫色，根本想象不出曾經素骨凝冰的柔美。血肉模糊的膝蓋從臟兮兮的破錦褲里露出來……

小素強忍著淚水，轉身從錦囊拿出了一粒金子遞給了牢頭，央求他將牢門打開，并且去弄點水來給錦兒喝。牢頭喜滋滋的收下金子，卻告訴她只能弄到水，不能打開牢門。

牢頭拿來水袋，小素強迫自己換上了還算明媚的笑容

“錦兒——錦兒——”

錦兒愣了半晌方才抬起了頭，眼中的茫然已經變成了小素熟悉的冷漠：

“你來干嘛？哦，是來討還之前所受的羞辱嗎？現在很滿意吧！”

沙啞的聲音中氣不足而有明顯強撐的味道，干枯發白的嘴唇裂開了無數個小口子，因為想咧嘴冷笑又滲出血來。

“給你水”

小素將獸皮做的水袋盡量往前遞。

錦兒掙扎著站起來，顫顫巍巍的挪到柵欄們邊，搶過水袋，仰著臉“咕咚咕咚”的灌下去。

小素這才看清亂發遮住的那張臉，忙捂住自己的嘴，雖然堵住了驚呼聲，滾燙的淚水終于無法抑制地流瀉出來。

“錦兒——錦兒……”

紅腫的臉頰上，有個醒目的刺青，還結著血痂，小素依稀認得那是個不知道什么字體的“囚”字。像一個從海底來的冷血生物趴在她的臉頰上，丑陋的炫耀著帶給主人這一生都抹不掉的屈辱。

錦兒一口氣喝完了水，將水袋又塞進小素的手里，戒備的盯著滿臉淚水的小素：

“別妄想用袋水來收買我，回去告訴你的主子，我什么都不知道，要殺要剮就快點！”

小素看著像只刺猬般難以靠近的錦兒，苦笑了一聲：

“你不必催促他們，聽太子說你是秦國的細作，來偷防御圖的，不久就要將你炮烙了。”

小素向四周張望了一番，確定沒有其他的人，其它的耳，方才湊近了些：

“上次你說有人托你照顧我，是不是王賁將軍？”

“你到底是誰？上次韓南來讓我照顧你，我就覺著奇怪，你怎么認識我們少爺？”

錦兒的表情從拒人千里的冷漠漸漸有了暖色。

“韓南是誰？我并不認識他呀，我只認識王賁將軍，哪個是你的少爺？”

“就是王賁將軍。”

“哦，那你就是他的侍女啰”

錦兒不置可否，又問了一遍他們是如何認識的。

小素想起了他們的相遇不由得笑起來

“我們是他來偷那圖時認識的，后來又見過兩次面，哦，哪個韓南是不是他旁邊那個俊朗斯文的男人呀，我記得王離叫他‘韓叔’，是吧？”

錦兒一臉的疑惑，看著小素一會兒哭一會笑的臉

“俊朗斯文？勸你還是離韓南遠一點，你們不合適。你還見過小少爺？你跟小少爺倒是還蠻合適的。”

想到那壞心眼的小子，小素一臉的不爽

“啐！誰要跟他！”

“你是燕國人吧？你是我們的人嗎？你到底是哪邊的？”

錦兒有些期待的靠近了些。

小素一時也不知該如何給自己準確的定位，總不能對她說自己的魂魄來自2000年以后，身軀是燕國的小宮女，心卻想往著到秦國去吧。所以只能說：

“雖然我不能算是你們的人，但是我真心想幫你。快告訴我，怎么才能救你出去，我能做些什么？要不要去哪里通知誰來劫獄啊？”

電視里不是經常有劫獄、劫法場、劫囚車的嗎？

錦兒臉色一僵，冷哼一聲：

“哼！我就知道是這樣，你們不用白費力氣了，我是不會說的。”說完就要往回走。

小素一把拉住她，急切的說：

“現在時間緊迫，你不要亂猜，不是你想的那樣。你看清楚，雖然我不屬于哪一邊的，但我是你的朋友，看到你受苦我會心痛，知道你會死，我不能接受。所以我要努力救你。快告訴我怎么才能救你。或者我不用見到誰，寫個什么布條的將你被關的消息傳出去吧。”

錦兒有些訝異的看著小素，臉上仍帶著難以置信的表情，眼底卻還是閃過一絲感動，而后苦笑

“朋友？第一次聽到這個啊。好吧，如果是朋友就幫我帶句話，不是現在，而是以后若碰到我們少爺，你幫我告訴他‘錦秀沒有完成任務，沒臉再見少爺了。’”

“你的真名叫錦秀啊。可是你已經盡力了啊。王將軍是個溫和的人，他不會責怪你的。再說太子不久就會把圖獻給秦王的，所以你不必太自責了，還是想想怎么能活下去吧！”

先騙騙她，把此圖當做彼圖。

“是太子告訴你的嗎？他要將防御圖獻給我們大王？”

錦兒越發狐疑的看著小素，覺得她越來越神秘了。

“是啊，等趙國滅了，太子就會派人去秦國求和，所以會送一些見面禮，其中就有你們大王想要的督亢的地圖和那個防御圖。但是，現在他們恐怕還是不會放過你的。怎么辦啦？”

小素有些著急了，那邊牢頭已經有些不耐煩的在催促了。

錦兒由詫異轉而平靜，目光忽然變得柔和起來。

“看來真的是小看你了，是會占卜嗎？”

“現在哪有時間說這些，你快想想辦法，現在太子又不在，我都要急死了！”

錦兒雙手扶著木柵欄很困難的笑了笑，臉頰上的‘囚’字因為笑容而變得更大更難看了，但她目光卻是輕快的：

“我現在這個樣子，死反而更好。我可不想用這個面孔，這骯臟的身子再見少爺。謝謝你，你只要替我告訴少爺‘能為少爺做事，很高興啊……伺候少爺，在少爺身邊的日子，真——好。’就行了。下輩子我會報答你的。”

說到最后，竟有些靦腆的垂下了頭。

小素的心亂了，被錦兒提到少爺時的靦腆眼里的溫柔擊中了。原來她漫立凝望愁腸百結的人是她的少爺，是我日夜思念的王賁將軍啊。該怎么辦啊？

牢頭已經向這邊走來了，小素做出了決定，她一字一句清楚的告訴錦兒：

“這樣的話你還是當面對他說吧，我會盡力救你的！”

錦兒的臉漲得通紅，拉住小素的袖子

“你不用救我，如果你還是我的朋友。你沒看到我現在的樣子嗎？”

小素堅定的回答她：“不！如果少爺他不在意你，這個刺青他也看不到啊；如果他的眼里有你，你就是這個世界上最漂亮的女人，不論臉上有什么。所以你要活下去，把想說的話親口告訴他。”

錦兒真的生氣了

“不用你管，我們怎會是朋友呢？實話告訴你吧，你還上次落到水塘里差點淹死了，就是我把你推下去的，因為你無意間聽到了少爺和我的談話，只是你醒后就全忘了。這是真的。”

她也顧不得牢頭在旁邊聽得目瞪口呆了。

原來如此，那我能來到這里重生還是因為錦兒啊……

“所以為了懲罰你，我……”

小素看了一眼牢頭，話只說了半句，抽出了被錦兒緊緊拽住的袖袍，頭也不回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