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
回到家,向大遠沒有像以前那樣生氣打人。他把向海濤叫到身邊,好好地和他進行了一次長談。向大遠也已經深刻地意識到兒子走讀書這條路走不通,只能另謀他途。向大遠覺得當兵是一條不錯的出路。不久,冬季征兵開始了。向大遠給兒子報了名。其他關系也打通了,但在五官科檢查的時候,向海濤被發現是色盲。這就是一票否定,而且基本上不可能開后門。這樣,向海濤只好再回到學校讀書。
因為拉下的功課太多,學習起來很吃力,特別是數理化,完全就像聽天書。好不容易熬到了放寒假。散學典禮后,大家收拾東西準備離校。向海濤把日常生活用品用一個網兜一兜,把它放到自行車的后坐上,然后就騎車回家。從學校出來,騎行了七八分鐘,來到了醫藥公司附近。這個時候,向海濤看到對面有兩輛自行車迎面騎來。這兩輛自行車的騎手一看都是街娃,一個瘦點,車后載著一個較高個子男生,一個胖點,車后載著一個女生。他們邊騎邊吆喝,速度很快,行人都紛紛避讓。
向海濤看到兩輛自行車快速沖過來,趕忙往右邊閃避,但他還是避讓不及,和胖騎手的車相撞了。兩輛自行車翻到在地,人和東西都摔了。
坐在后座的女生爬起來。大概是她的腳受傷了,走路一踮一踮的。但胖騎手好像沒事。
“你是瞎眼了嗎?”胖騎手沖著向海濤大吼。
“又不是我撞的你,”向海濤分辯,“是你撞的我哎!”
“你還不服是不是?”胖騎手惡狠狠地沖到向海濤跟前,一把抓住他的衣領。
“你要做啥子?”向海濤也用眼瞪著胖騎手。然后抖了抖頸子,把胖騎手的手抖掉。
“啥子?”胖騎手指著女生,“至少要賠禮道歉哪。給她磕個頭!”
“憑哪點呢?”
“憑你把我們撞了!”
“我已經說了,不是我撞的你,是你撞的我!”
“老子把你撞了又啷個嘛!”胖騎手顯得很霸道。
“那我不磕又啷個嘛!”
看到向海濤好像也不是善茬,胖騎手退了一步。
“哦,磕頭有點損面子,”胖騎手自嘲的笑笑,“不磕頭也可以,那就唱首歌吧。”
“唱不來。”向海濤嘟囔說。
“別的歌唱不來,《東方紅》總唱得來吧。”
“記不到歌詞。”
“不唱歌詞,哼也可以。”
“不想哼。”
看到向海濤這個態度,胖騎手有點來氣了,伸手就給了向海濤一耳光。向海濤睖了睖,但還是克制住了。向海濤想,挨了一耳光,應該差不多了吧。然后,他就想撿起地上的東西準備走。
“不準走!”胖騎手大聲說。
“不要過分。”向海濤也有點來氣了。
向海濤沒有理睬,他推車剛走了兩步,胖騎手突然朝他的自行車橫起就是一腳,頓時就把自行車蹬翻了。然后,胖騎手拿起鐵鏈鎖朝向海濤打下來。
向海濤的背上挨了一鐵鏈子。
“日你媽!”向海濤大吼一聲,“老子和你拼了!”
向海濤看到街邊有一個賣燒臘的攤子,就跑過去。看到向海濤發性了,胖騎手、瘦騎手和高個也預感到了危險,就一起向向海濤追去,想及時阻止或者先下手為強。但向海濤比他們還是快了一步。一眨眼功夫,他已經把燒臘攤上的鋼刀操在手上。雖然向海濤一刀在手,但對方并沒有退縮,而是撲上去想把向海濤的刀奪下來。向海濤只覺得腦門有一股熱血上涌,揮刀就是一陣亂砍。撲上去的人急忙躲閃,但胖騎手還是躲閃不及,被向海濤一刀砍中。
“哎喲“,只聽一聲大叫,胖騎手立即蹲在地上。他右手捂著左手,但根本捂不住,大股大股的鮮血從指縫間涌了出來。切燒臘的鋼刀非常鋒利,向海濤也很清楚自己揮刀的力道,這一刀一定傷得厲害。趁混亂中,向海濤也顧不得自行車和自己的物品,拔腿就跑。幾個人見向海濤手上有刀,也沒敢繼續追趕。他們轉回去,急急忙忙把傷者送往醫院。
經過醫生檢查,傷勢非常嚴重。胖騎手的左手小拇指、無名指和中指直接被砍斷,食指也有一條大傷口,只有大拇指得以幸免。到了縣醫院,在醫生提醒下,有人重返現場,但只找到了兩根斷指,另外一根已經找不到了。最關鍵的是,斷指再植需要到重慶的大醫院,花費巨大,胖騎手的家人也沒有再植的實力和決心,最終只能進行保守治療。
這邊,向海濤跑了一百米后,發現沒有人追來,就把菜刀往衣服筒里一夾,然后放慢了腳步。再走一會兒,周圍的環境完全變了,已經沒有人注意向海濤了。向海濤大步向前。在經過院子前面的小河橋上,向海濤把刀丟到了河里。然后,向海濤回到了家里。
向海濤的母親叫馬世蘭。看到向海濤回家,但沒有見到他的自行車,感到有點奇怪。
“你的自行車呢?”馬世蘭問。
“借給別人了。”向海濤支吾說。
“東西呢?”
“放在學校里沒有拿回來。”
“你是病了嗎,臉色怎么這么蒼白?”
“沒病。”向海濤搖了搖頭。
“出了啥子事?”
“沒事。”
向世蘭雖然發現了兒子的異樣,但向海濤不說,她也就不再多問了。
向海濤也不敢把實情告訴父母,在他的腦海里,自然而然地就冒出了“逃跑”的念頭。吃晚飯的時候,向海濤的心情平靜了很多。他知道,這件事情公安很快就會找上門來,如果不及時逃跑,肯定會被抓。當晚半夜1點鐘,向海濤悄悄起床。開門后,向海濤加快腳步,一路向東。走出縣城,向海濤沿著公路繼續往前走。在半路上,向海濤爬上了一輛卡車,這一車就坐到了三臺鎮。
三臺鎮離縣城已經有60公里,向海濤想在這里暫避一下。在三臺鎮他也不認識什么人。卡車開到街上,向海濤跳下車,這個時候天還沒有亮,向海濤在街上盲目地走著。走著走著,他看到了一個建筑工地,從規模上判斷是私人建房。這個時候房屋已經建好了一樓。向海濤拐進去,在底樓找到了一間地面已經硬化了的房間,然后就卷縮在角落里。逃亡暫時告一段落,想來這里也比較安全。向海濤倚靠在墻壁上,閉上眼睛。很快,他就進入了夢鄉。
一覺醒來,天已經大亮。向海濤聽見有說話聲,就站起來往外走。
“你在這里面干什么?”一個看似工人的中年男人問。
“沒做什么,”向海濤嘟囔道,“就是在里面睡了個覺。”
“在里面睡覺?為什么不在家里睡?”
“我是城里人,”向海濤解釋說,“和家里人吵架了跑出來,現在也沒有地方去,看到這里沒人,就在里面睡了一會兒。”
“你準備到哪里去嘛?”
“我也不知道。”
“看你也不大,怪可憐的,你干脆在我們這里打零工吧。”
“要得。”向海濤點點頭,“我先到街上吃點東西。”
“好。”
向海濤到街上早餐店吃了一碗豆漿、兩根油條,然后回到工地上。他被安排做一些搬磚、調泥漿等雜活。
縣城這邊,派出所接到報案,立即就進行走訪調查,很快就找到了向海濤的家里。但向大遠夫婦也不知道兒子跑到哪里去了。公安局按照程序發布了通緝令,向海濤的照片被發往鄉(鎮)的派出所,讓他們協查。
一兩天平安無事,三四天也沒有意外。到了第5天,三臺鎮派出所的一個片警排查到工地,得知有外來人員,就偷偷訪查,發現向海濤就是通緝令中的嫌疑人。片警向領導匯報,三臺鎮派出所幾乎所有的警察出動,把工地團團包圍。
向海濤看到了警察,就往樓上跑,兩個干警從后面追上來。跑到二樓,已經無路可去了,向海濤就從窗子一躍而下。但下面也有警察,他剛落地,就被警察按住。當天下午,三臺鎮派出所就把向海濤送到縣城交給了縣公安局。縣公安局又把向海濤送進看守所。警方把消息通知了向大遠夫婦,他們給向海濤送來了臉巾、杯子、牙膏、牙刷等生活用品。
向大遠又托熟人、找關系去說情,還多次上門向被害方賠禮道歉,希望得到他們的原諒,表示愿意賠償受害人4萬。但這個案子已經無法私了。不久,檢察院提起公訴,在彭父和受害方達成賠償協議的基礎上,法院也進行了從輕判決。向海濤最終被判處有期徒刑3年,緩刑4年。
對于一個農民家庭來說,4萬元不是一個小數目。多年來,向海濤父母喂長毛兔、向大遠做工等積攢下來的一點錢全部拿了出來,還不夠,還借了幾千元的外債。向家的家底被徹底掏空了。
這件事給向大遠的身體和精神帶來了巨大的打擊。從此,向大遠更加沉默寡言,經常一個人喝悶酒。
過了1年,向大遠承包了一段公路。向海濤也不讀書了,就幫著父親修路。向大遠給向海濤買了一部手扶拖拉機,用來拖土拉石。修路那段時間,向海濤非常聽話,一天到晚只是埋頭干活兒。
有一天傍晚,向海濤從工地上回家。把拖拉機停好后,他看到路上有一個以前從來沒有看到過的十七八歲的姑娘。向海濤悄悄地跟在姑娘的后面。他看到,姑娘走進了周林玉的家。
第二天出車的時候,向海濤碰到了到河壩淘拖帕的周林玉。
“林玉姐,”向海濤和周林玉打招呼,“你莫慌走,給你打聽個事兒哪。”
“啥子事嘛?”周林玉問。
“昨天我看到有個妹崽兒進了你們家,她是你啥子人羅?”
“她呀,是我妹哎。”
“你還有這么一個妹啊?”
“是哎。”
“嗯----”向海濤笑了笑,“她放人戶沒有呢?”
“放了,一共放了三回,一回、二回、三回都不愿意,這次家里逼婚,她就從家里逃出來了。”
“是這樣啊。嘿嘿,那能不能介紹我們認識一下呢?”
“你看上她了?”
“我覺得有點眼緣。”
“她現在心情有點不好哎。”
“這個我理解。你給她說一下嘛,愿不愿意沒有關系。”
“好嘛,我去給她說說。”
回到家,周林玉就把這件事情告訴了周林妙。
“他家就在那邊住,”周林玉用手指了指。
然后,周林玉就把向海濤家的情況介紹了一下。
“現在他們家還有點困難,但向海濤人還是不錯,腦殼比較靈光。以前有點沖,那件事出過后,也得了教訓,比較落教了。現在他們家包了一段路,路修完了,應該有一點收入。”
“你覺得可不可以和他耍嘛?”周林妙問大姐。
“我覺得,”周林玉想了想,“耍也可以耍下。”
周林妙沒有答應。
“如果你愿意,”周林玉說,“我可以把他喊過來你看看。”
周林妙還是不說話。這其實就是默認了。
“看得來就耍,”周林玉自言自語,“看不來就算!”
中午向海濤回家吃飯,他到進門不久,周林玉也到他家來了。
“我給她說了,”周林玉對向海濤說,“她也沒有說什么。她沒有見過你,你現在可以過去,兩個人一面。”
“去見哪個?”馬世蘭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等會兒回來了再給你說。”向海濤對母親說。
兩個人從向海濤的家里出來。
“我妹叫周林妙,”周林玉給向海濤介紹說。
“周林妙,”向海濤念叨道,“我記住了。”
然后,向海濤來到周林玉家。
向海濤性格外向,在男女關系上比較主動大方。
“你逃婚,”向海濤掩飾不住欣賞,“膽子還大哎!”
“不存在。”周林妙搖搖頭。
“為啥子不喜歡呢?”
“一個筲箕背,看著就煩。”
“筲箕背?”向海濤也有點疑惑,“駝背?”
“不是殘疾那種。”
“那是哪種呢?”
“就是坐沒有坐相,站沒有站相。年紀輕輕,就彎腰駝背的。”
“這個?”向海濤瞪大了眼睛,“哪個沒有一點呢,我不注意,也是一個扛背背兒哪!”說著,向海濤正了正身子,然后又扛了扛。
“還有其他,”周林妙撇撇嘴,“難得說!”
“嘿嘿。”向海濤笑笑,“哎,你還準備在你姐姐這里耍好久呢?”
“還要耍幾天。”
“那我們這就算認識羅,大家以后慢慢了解吧。”
“可以。”
然后,向海濤就離開了。
“海濤這個人我還是比較了解,”周林玉繼續介紹說,“他并不是那種偷雞摸狗的二桿子。他也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了,但因為出了那檔子事,很多人都望而卻步了。”
“我考慮考慮。”周林妙點點頭。
從向海濤的表現看,他說話直白,也比較機靈。實事求是地說,周林妙對他的第一印象還還不錯。
又隔了一天,下午向海濤從工地上回家,他又到周林玉家來看望周林妙。
“走嘛,”向海濤對周林妙說,“我們到外面耍一會兒。”
周林妙有點猶豫。
“不要擔心,”向海濤解釋說,“就在院子的邊上隨便走走。”
“好吧。”
兩個人走出大院子,來到小河邊。小河有比較規整的河堤,河堤之外是一塊一塊的田地。
兩個人從河堤的一個缺口下到小河里,然后找到一個地方坐下。
“考慮得怎么樣嘛?”向海濤開門見山地問。
“是那樣。”周林妙輕輕地說。
“是哪樣?”
“我也說不清楚。”
“我出的那檔子事你大概也聽你姐說了,”向海濤說,“那件事情確實錯不在我,是他們欺人太甚了!”
“你也不該動刀哎!”周林妙輕輕說。
“現在想起來是不該,主要是當時一時沖動。”
“這種德性以后要改。”
“我知道。這事過后,老漢也給我講了很多道理,我也認識到了自己的錯誤。哎----”說著,向海濤嘆了一口氣。
“只要能夠吸取教訓就好。”
“正應了那句話,”向海濤把手上的一根野草扔到地上,“上帝給你關上一扇門,也會給你打開一扇窗。也遇得到,老漢承包了一段公路。這段公路修下來,也能夠對我們家的經濟帶來很大的彌補。”
“這段路修好后能夠賺好多錢嗎?”
“大概兩三萬吧。”
“那還是不少哎。”
“所以,你看到的,我現在每天泡在工地上,好好做工,好好改造。”
“好好改造!”周林妙笑笑,搖了搖頭。
“是哎,我就是這樣看的。”
在新中國的歷史上,“改造”是一個很特殊的名詞。政府和老百姓相信,一個人犯了錯誤、犯了法,就需要勞動改造。讓他們知道勞動的艱辛,知道勞動的價值,從而讓他們在身體上思想上煥然一新甚至脫胎換骨。
“嗯----”周林妙又想起了一件事情,“聽我姐說,你高中沒有畢業就不讀了,為什么呢?”
“讀不得哎!”向海濤顯得很坦然,“如果我讀下去,混個高中文憑也沒有問題,但這又有啥子用呢?”
“多讀點書還是好點。”
“我雖然不喜歡讀書,但這并不代表我就蠢笨。自我評價,要說腦殼靈光,在同齡人中,我應該還是不在人前,不在人后吧。”
“憑哪點證明呢?”
“就憑----以開拖拉機為例吧。我老漢給我找了一個師傅,不到半天我就學會了。跟了師傅3天,我就可以獨立上路了。”
“開簡單,關鍵是修。”
“修我也在慢慢摸索,簡單的故障我也會修哎!”
“嘿嘿。”
然后連續幾天,每天收車后,向海濤都會到周林玉家找周林妙耍,有時候就在家里聊天,有時候到外面走走。向海濤很會吹,周林妙也習慣于聽。無形中,兩個人之間的關系就越來越近了。
“你在工地上做活路累不累嘛?”周林妙問。
“一般吧。”向海濤回答。
“主要是做一些啥子活路呢?”
“拉石頭啊,拉土啊,拉水泥碎石啊,拉工具拉人哪,反正有拉不完的東西。”
“我一天到晚沒有什么事做,也覺得無聊,我能不能到你們工地上干點活兒呢?”
“可以可以,”向海濤連忙答應,“只是不知道你吃不吃得下來那個苦。”
“應該沒得問題!”周林妙顯得很自信,“在農村,我也不是懶人,啥子活路都做。”
“那明天就跟我一起去吧。”
“要得。”
第二天出車的時候,向海濤就把周林妙捎上。到工地后,周林妙也不需要什么人督促提醒,見到什么活路都積極認真地去做。周林妙的加入減輕了向海濤很大的負擔。在工地上有做不完的活路。沉浸在勞動中,周林妙的心情也好了很多。
一天天就這樣過去,向海濤和周林妙的關系也迅速穩定地向前發展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