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心動不如行動。很快,江少成就把求愛信寫好了。
春芬:
你好!雖然對你還不夠了解,但短短的接觸,你已經把我深深地吸引住了。我并不是很隨便的人,不是見到一個女人就愛的那種男人。我也在心里問自己,為什么喜歡你?我可以坦白地敞開自己的心扉。首先,你很勤快,這點不用多說。然后,是你性格樸實。雖然你家庭比較富裕,但完全看不出來你有什么優越感,一點也不張揚。另外,你也很漂亮,男人愛漂亮姑娘沒有錯!我對你的愛是真誠的,希望你能給我一個答復。
江少成
1990年5月24日
江少成找到譚厚蘭,讓她把信帶給黃春芬。
“你要保守秘密,”江少成叮囑說,“不要對任何人說。”
“好的。”
信帶出去一周了,但黃春芬那邊并沒有回音,這讓江少成一時摸不著頭腦,不知道黃春芬是怎么想的。想了想,江少成覺得可以去找黃俊仁說說這件事。
6月的第一天是星期天,一大早,江少成就來到黃家壩黃俊仁家。
“黃老師,”江少成看著黃俊仁,“我喜歡你們這里的一個妹崽兒,想聽一下你的意見。”
“是哪個嘛?”黃俊仁感到有點意外。
“和你是親戚。”
“春芬哪?”
“是。”江少成點點頭。
“不可能!”黃俊仁的頭搖得象撥浪鼓,“她早就放人戶了。”
“我知道。”
想了想,黃俊仁也覺得可以說幾句。
“嗯----”黃俊仁看著江少成,“你喜歡春芬,她是啥子態度呢?”
“我覺得她也有點喜歡我。”
“是不是哦?”
“我覺得是。”
“你覺得?”
“是。”江少成點點頭,“有些情況你可能還不知道----”
“啥子情況哦?”黃俊仁有點疑惑,“以我對春芬的了解,不可能羅!”
“嘿嘿。”
其實,江少成心里也無法聚攏那些所謂的“情況”,那其實就是一種羞澀的眼神、一種特別的關心甚至一縷突然的紅暈,等等。
“嗯----”黃俊仁想了想,“就按你說的,春芬對你有意思,那你覺得,春芬會看中你啥子呢?”
“這個----”江少成對此還是迷茫,“我也說不清楚!黃老師,你是不是覺得我的想法有點可笑呢?”
“也不能說好笑,”黃俊仁笑笑,“喜歡一個人,這很正常。”
“你這樣看我心理就踏實一點了。”
“不過,”黃俊仁想了想,“喜歡歸喜歡,追求也可以,但如果不成,就不要勉強,不能做出格的甚至違法犯罪的事情羅!”
“黃老師,”江少成看著黃俊仁,“你看我是那種人嗎?”
“我相信你!”
“走,”黃俊仁指了指屋外,“我們到外面去說。”
兩個人來到院子邊的大石板上,并排坐著,邊抽煙邊說話。
“我感覺得到,”江少成說,“春芬受到了父母方面很大的壓力。”
“如果要悔婚,這是肯定的。”
“未必訂了婚就不可以反悔啊?”
“反悔也可以哎,但要有正當的理由哎!”
“理由?兩個人相愛還不是理由嗎?”
“嘿嘿,你覺得你和春芬達到了相愛的程度了嗎?”
“就是受到他們的壓制,她才不敢大膽表白哎!”
“那是你的想法。”
“日媽再阻擋,”江少成也有點發毛了,“不管他是哪個,老子把他殺了!”
“少成,”黃俊仁也聽得來頭皮發麻,“這種話不要亂說喲!”
“黑暗勢力就是要沖破、打碎!梁山伯與祝英臺的悲劇就是這樣造成的,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那是書里的故事,和現實各是一碼事。”
黃俊仁和江少成是朋友,但他和黃誠孝一家是親戚,后者的關系要超過前者。江少成言語之間“警告”要殺人的話讓黃俊仁很震驚,甚至感覺到了某種危險,他及時把這個信息反饋給了黃誠孝。
過了兩天,譚厚蘭趁下午放牛的時候到林場找到江少成。
“春芬姐讓你下去一趟。”譚厚蘭對江少成說。
“她說沒有說哪個時候?”江少成問。
“她說趁早。”
江少成想了想,他也有點等不及了,就立即出發到黃家壩。江少成還是把黃俊仁的家作為落腳點。他剛剛走到黃俊仁家門口,就看到黃春芬從她家里出來。黃春芬用手指了指黃俊仁家。江少成也立即明白,黃春芬是想讓他先在黃俊仁家等著,她找機會過去。
這時黃俊仁正在家里給一個背篼換背系。
“黃老師,”江少成說,“等會兒春芬到這里來,我們有事要說。”
“說噻。”黃俊仁說。
過了幾分鐘,黃春芬來到黃俊仁家。看到黃春芬到來,黃俊仁就知趣地走開了。
“春芬,”江少成問,“你喊我下來,有啥子事嗎?”
“你這個人心胸好狹隘哦!”黃春芬有點生氣。
“啥子意思哦?”江少成也有點摸不著頭腦。
“你為啥子說婚姻不成就要殺我的家人呢?”
“你是聽哪個說的?”
“你莫問是哪個說的,你說沒有說過這句話?”
“是不是黃老師說的?”
“你問這個干啥子嘛,未必你還要怪傳話的人嗎?”
“這里面有誤會!”
“啥子誤會喲,你這種人,哪個還敢惹!”
“我承認說過這句話,但你也要看是在啥子情況下說的哎。”
“不管啥子情況下都不能說哎!”
“我也是為了我們的感情。”
“我們有啥子感情呢?”
“沒有感情,那你喊我下來做啥子呢?”
“未必要等你把我爸爸、媽媽、哥哥殺了才喊你下來啊!”
“殺人,”江少成笑笑,“那是兒戲嗎?”
“你知道不是兒戲就好!”
正說著,黃誠孝突然從外面進來。
“你在這里做啥子?”黃誠孝指著黃春芬吼道。
“您也不用這樣,”江少成擺了擺手,“這門是大大開著的,哪個又能做啥子嘛!”
“你閉嘴,”黃誠孝瞪著江少成,“我沒有和你說話!”
“雖然沒有和我說話,但和我有關系。”
“有啥子關系呢,完全是自作多情!”
聽到兩個人吵了起來,黃俊仁急忙從里屋出來改筋。
“有話好好說,”黃俊仁說,“不用這樣沖!”
“我只是管束我各自的女兒。”黃誠孝的聲音依然很大。
江少成:“包辦婚姻要不得!”
“我說要得就要得!”黃誠孝繼續大聲,“如果你還要和這個人有往來,”黃誠孝轉向黃春芬,“你就沒有我這個老漢,我也沒有你這個女兒!”
“成不成暫且不說,”江少成的犟性也上來了,“那我也說一點自己的想法。我說兩點。第一點,文化。春芬一個小學畢業生,我至少還是讀了高二,你說我配不配得上她?第二點,家庭。這個我好像沒有多大底氣,但在婚姻中,娘家的條件是最靠不住的,小家庭能不能興旺發達,還是要看兒女各自的努力和能力。在能力上,我還是有幾分自信。第三,人品。我承認喜歡春芬,但喜歡歸喜歡,規矩是規矩,你各自問春芬,我們之間坐過一根板凳沒有?你說我對不對得起春芬,對不對得起您!”
“少成,”這個時候黃誠孝的口氣也緩和了很多,“實事求是地說,你的很多言行我是看不慣的,但在男女關系上,我還是不得不承認,你確實像個----正人君子。但話說回來,你如果喜歡春芬,就要維護她的形象哎。你知道,在農村,放了人戶還三心二意,這是要被別人說的!”
“這都是老思想,”江少成加重了一點語氣,“男女之間,還是要有感情。”
“就說感情,”黃誠孝很自信,“你們之間也沒有多少啊?你們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嗎?不是!是同學嗎?不是!不錯,你讀的書比春芬多,說話也有一套。春芬是一個農村人,也沒有見過啥子世面,經不住別人的花言巧語。比如我們這里喜歡一個人,就用“熱”、“喜歡”這個詞,你動輒就‘愛’啊‘愛’的,她就有點被迷惑哎!”
“哼,”江少成不以為然,“我說一個‘愛’就是花言巧語啊!”
黃誠孝:“我只是舉個例子。我的女兒我最了解,她雖然可能一時糊涂,但要說達到悔婚那一步,她根本沒有那個膽量。”
“那還不是怕你們哪!”
“不是怕我們,”黃誠孝說,“是你沒有那么大的吸引力!”
“好吧,”江少成點點頭,“我還是要問問春芬,她是個啥子態度?”
“你問吧。”
“當著你老漢的面,”江少成問黃春芬,“你就說一個字,你是愛我還是不愛我?”
黃春芬低著頭,只顧流淚,并不說話。
“你說哎!”黃誠孝大聲說。
“不愛。”黃春芬輕輕說。
江少成的眼睛有點紅了。
“我不曉得你是不是說的真心話,”江少成搖搖頭,“既然這話從你嘴巴說出來,我就認為是真心的吧。但我還是要說,”江少成轉而看著黃誠孝,“如果我哪里做得不對,你盡管針對我來,不要逼春芬!雖然我和春芬不是什么關系,但她的壓力因我而來,我覺得還是有責任保護她。所以,我要提醒你們,如果春芬出了什么事,我一定不會饒過你們。戀愛婚姻自由,這是每個人的權利,阻礙別人戀愛婚姻自由是違法的!”
說著,江少成就站起來走出屋子。黃俊仁跟著江少成,兩個人來到院子外邊的石板上。
“少成,”黃俊仁顯得很誠懇,“我曉得你心里不好受,今晚我們兩個好好喝一杯。”然后,黃俊仁對江少成進行了一番說叨。在他的開導下,江少成的情緒明顯好了很多。江少成留了下來。
晚飯弄好后,飯菜端上來,兩個人就對酌起來。
“我覺得,”江少成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我剛才還是有點做得不對。”
“哪里做得不對嘛?”黃俊仁問。
“就是我不該讓春芬當著黃誠孝的面表態。”
“嘿嘿,那是。”
“我還說黃誠孝在壓迫黃春芬,我這樣做,不也是在逼迫她嗎!這樣讓她表態,那不就是把我和她的關系推向絕路啊!”
“是哎,”黃俊仁點點頭,“黃春芬一聲‘不愛’,一切都結束了,沒有一點回旋的余地!”
“是。”
“其實----”黃俊仁顯出思索狀,“你曉得春芬為啥子會說‘不愛’?”
“不曉得。”江少成搖搖頭。
“這里面還有一個最大的因素。”
“啥子因素嘛?”
“錢!”
“嘿嘿。”
“你相不相信,”黃俊仁說,“如果你有錢,是萬元戶,他們的態度絕對不會是這樣,黃誠孝不會那樣,春芬也不會那樣!”
“你說得也有道理。”
“所以,男兒當自強!”
“確實。”
不知不覺,1斤裝的白酒就喝光了。然后兩個人又喝起了啤酒。喝了兩瓶啤酒,江少成的酒勁就上來了。他感到全身酸軟,整個人好像漂浮了起來。
黃俊仁憋不住了,就到外面小解。
“還沒有走啊?”江少成聽見有人在問黃俊仁,好像是隔壁的鄧平安。
“沒有。”黃俊仁回答。
“哼,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黃俊仁從外面回到屋里,江少成一下把一把匕首抽出來,在自己的手臂上劃了一刀。頓時,一股鮮血從傷口處冒出來,然后順著手臂流淌,最后滴落到桌子上、地上。
“少成,”黃俊仁大驚失色,“你在做啥子!”
“我不好想哎!”江少成打著哭腔說。
“我們是朋友,如果我哪點做得不對,你就直說嘛!”
“不是你做得不對!”
“那你為啥子要這樣呢?”
“我是聽到剛才那個人說話,太氣人了!”
“你在意別人的看法做啥子呢?嘴是長在別人的身上,他要那樣說,我們有啥子辦法呢!”
“我一定要努力,要做給他們看!”
“我相信你。”
“以后我到你這里的時間可能要減少很多了,我不想來這里自取其辱!”
“也沒有什么,戀愛不成仁義在。你不來了,別人還以為你怕了呢!”
“好了,我要回林場了。”
“喝了這么多酒,你行不行羅?”
“沒得問題。”
“在我這里住一晚,明天再走吧。”
“不了。”
江少成實在要走,黃俊仁也只好由他了。黃俊仁給江少成拿了一把電筒,把他送到山路口。今天沒有月亮,夜色深沉。江少成踉踉蹌蹌地走著,一叢叢野草、大石頭和灌木林向他迎來,然后又從他的身后退去。江少成是無神論者,而且他熟悉山里的一切,他知道是野草叢、大石頭、灌木林,但今天,它們卻像一只只怪物,好像在移動,在逗弄他。江少成用電筒勇猛地射過去,怪物頓時就蹲在那里一動不動地盯著他看。江少成幾次沖過去,但沖到跟前,看到實物,江少成又頓時泄氣了。他感覺心潮澎湃、熱血洶涌,但卻無法將它們連接、引出、釋放,無法得上勁兒,無法安頓,最終,它們也無可奈何地消散在了虛空里、夜空中。
精神和情感上的打擊讓江少成非常沮喪。到了林場,江少成倒頭就睡。睡了一天后起床。他想看看書,但拿起書又看不進去,一會兒磕睡又來了,然后又倒頭睡。吃飯也沒頓沒數了,餓了就胡亂吃一點,然后又繼續睡。很快,江燒成的生物鐘被打亂,晚上就睡不著了,折騰了很久才能勉強睡去,第二天醒來,感覺還是沒有睡好,還是疲倦。這樣持續了三四天,江少成終于有點清醒了。他知道這樣下去不行,自己必須改變,必須充實,必須自強!
在江少成的認知中,發泄和自強的最好承載物就是武術。江少成來到縣城新華書店,發現了一本《道家氣功》,覺得很有意思,就購買了一本。回到林場,他每天就照著習練起來。每天至少一次,每次半個小時到1個小時,有時候上午,有時候下午,有時候晚上。
氣功和站樁有異曲同工之妙,江少成也時不時地到黃俊仁那里,和他交流練功的心得。兩個人興趣相投,關系也變得密切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