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大將的命令必須毫不猶豫且絲毫不差地執行。這是破六韓拔陵活到現在的最高生存智慧。

“尉景？”破六韓拔陵仔細地回憶，這位年輕十夫長是顆新星，但是已經優秀到讓懷朔鎮都大將青眼有加的程度了嗎？

既然都大將的命令沒有以尋常方式喚傳令兵，意思就是他這位副將得親自去執行。不可以有半點假手于人的思想，破六韓拔陵心想。

他在奔向馬廄的途中遇到數位和他打招呼的十夫長，軍令如山，也就顧不上搭話了。

馬廄出口處，早有人牽著他的馬等候，見他疾馳而來的身影，持刀行了軍禮。

破六韓拔陵還禮后也不多廢話，從懷中取出一個袋子拋給迎接他的人，僅僅用眼神示意后者，后者心里也明白，接過袋子后點點頭。

翻身上馬，破六韓拔陵心里面清楚得很，先去衛所當值處召集傳令兵，宇文大人要召集所有百夫長，任務就必須由衛所下達。

懷朔鎮的鎮字，代表鎮守北域，北域最大的危險，乃是柔然。這個被我朝世祖太武帝蔑稱為“蠕蠕”的族群，雖人口眾多，但近乎野蠻。

衛所離帥帳不超過一里地，在他的快馬蹄下不需片刻便已抵達衛所門口。翻身下馬，直奔向大廳。當值的守衛都認識破六韓將軍，都識相地放行。

今日當值的百夫長是衛可肱，見來者是自己的上官，忙起身相迎，并且不忘喚下屬奉茶。

破六韓拔陵的統率能力，在懷朔鎮是有口皆碑的，曾在任副隊長時，帶領不足二十人襲擾蠕蠕的千人軍隊，成功配合主力部隊全殲來敵。

出示帥令之后，破六韓拔陵坐在當值軍官主位，開始下達任務。書記官忙開始書寫正式軍令，不時捏把汗。

破六韓沒忘記提醒書記官，如何在一炷香內傳達給全體百夫長，是全體都必須收到，違者軍法處置！

宣讀完宇文大帥的命令，他這才想起早已涼了的茶，一飲而盡。緩緩抬頭望向衛可肱。

此時就連書記官也拉上所有當值官兵傳令去了，除了十步之外的衛士，廳內只有兩人大眼瞪小眼。

衛可肱上前一步，低頭稟報：“屬下的人馬隨時可以開拔?！?

破六韓拔陵微微頷首，自顧自的看起桌上的軍情文書來。

“十夫長尉景何在？”

衛可肱是當值軍官，恰好剛在正午時分過問了副官今日軍中事宜，忙和盤托出：“秉將軍：十夫長尉景攜高歡執行十里鋪巡邊任務，昨日領命，尚未復命?？墒怯胁畛兀俊?

“宇文大人特別交代傳召?！?

衛可肱來到破六韓拔陵身側，為他指出尉景二人任務的巡守范圍，只是尋常的任務，并非由大帥處下達的特別任務，正常情況昨日必須復命。如無意外，以尉景的一貫表現，只能提前完成才對的。

果然！我想的事情比他少一步！

“你親自去吩咐，緊急任務：敕勒族二十人領全副裝備，帶尉景回來，活要見人，死要見尸。帶到宇文大帥帳前?！?

下達完命令，他一刻也不想多留似的，起身準備向宇文大帥復命。衛可肱仍低著頭隨行，扶他上了馬。

破六韓拔陵在馬上最后交代了一句：“只說該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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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朔鎮以北四百里，一處古老的水泉形成的聚落，夜里也只有零星火光。

被數十個帳篷環繞的一座略大的帳篷中，在篝火噼里啪啦的燃燒聲中，圍繞篝火席地而坐的人們一言不發。

離帳篷約二百步以外的一塊巖石處，匍匐著一個身穿夜行勁裝，臉覆黑色面具的男人。在身旁的一株灌木掩蓋下，他紋絲不動地盯著目標——正中央的帳篷。

“蠕蠕最近頻繁活動，各部落頭人今晚都聚集到一起，必有大事發生。”男人只身一人執行任務，為了隱蔽，也只能心里面自言自語。

因為無法繼續接近情報的中心，他只能遠遠地觀察。跟蹤了蠕蠕騎兵一個月，終于在沒那么荒蕪的地方歇下來了。這只是相對而言，別說與平城相比，哪怕與懷朔鎮相比，蠕蠕人居住的地方也不是用“荒蕪”可以一言概之的。

眼下他追蹤而至的聚集點顯然連蠕蠕人也不可能習慣，與其說是他們的重要聚落，不如說這是他們可以賴以補充飲水的所在。六鎮之人都知道自己與生俱來被賦予的意義，就是拱衛中國，也就是以自身的血肉之軀，將蠕蠕人這樣的禽類抵御于國門之外。

可笑的是，在大江以南的王朝，他們的百姓心中也是這樣看我們這些“索虜”的吧，把我們看做與禽獸無異的族群，一心只想燒殺搶掠，放馬建康。

可是，如果沒有大魏，沒有我們六鎮子弟，誰去給你們抵御北方蠻族的入侵呢？從極北之地吹來的凜冽寒風，試問你們南方人扛得住么？你們大概只會在家中瑟瑟發抖，用黃酒聊以慰藉心中難以收復河南之地的悲痛吧？

突然之間，他從遐思中回過神來，是殺氣！

不！先刺痛他的不是無形的殺氣，而是古怪的血腥味！

今夜，是月圓之夜！他把身體改成側臥，斜看天空，一顆明亮的星辰直攝他的心魄。

天狼星，在這幾年以來光亮異常；六鎮這些年也不得安生，頻頻與外族侵略者發生遭遇戰，盡管沒有大規模的。

所以今晚的情報一定會很關鍵，他有預感。他不是六鎮的原居民，在被派遣至宇文大帥麾下之前，京城御史臺檔案室才是他的天地。

至今他在回憶起被皇上下詔派遣前往懷朔鎮時，仍然感覺一片懵然，當時手頭上還在經辦一宗案子，作為文職人員的他按理來說最不可能的升遷之路就是在邊疆立戰功。

蠕蠕人沒有聰明到發明文字，當然他們也不需要自己的文字。大魏以往從歸義的蠕蠕人處學習過他們的語言，說實話除了他們蹩腳生疏的大魏官話以外，草原游牧民族的方言復雜性在他們身上體現得真是淋漓盡致。

但是御史臺中能人異士不少，他的蠕蠕話就是由御史中尉酈大人親自指點后通曉的。每思及此，他都感慨不已，那位大人，簡直就是神人。

“嗷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一聲狼嚎，同時驚動了潛伏者和被監視者！

天狼星在今夜顯得愈發的肅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