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0)歸零
- 陌蒼
- 仼仙
- 2618字
- 2025-07-20 08:48:51
倒計時:1小時27分
十六個小時的沉寂,比任何炮火都更磨人。
海面上的晨霧剛散去,指揮官就看見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利維坦龐大的軀體正在緩慢移動,不是靠引擎,而是靠無數蟹甲兩棲步兵用肢體推著前進。那些覆蓋著暗綠色甲殼的生物像螞蟻抬著巨物,用鋒利的前肢摳住母艦的生物裝甲,一步一頓地將這頭瀕死的巨獸推向防線。陽光照在它們密集的隊列上,反射出冰冷的金屬光澤,仿佛整片海面都在蠕動。
指揮官的右手還保持著舉臂的姿勢,三根殘留的手指在晨風中微微顫抖。十六小時前,那團爆炸的火光將黑霧撕開一道口子,也震碎了他最后一根肋骨?,F在他靠在小李的機炮殘骸上,身邊散落著戰友們的遺物:參謀的斷眼鏡片、老兵的破軍帽、警衛員纏到最后都沒松開的繃帶。戰術終端的屏幕裂成蛛網,但那行紅色數字依舊頑固地跳動著——1小時27分。
“它們在拼命?!敝笓]官對著通訊器說,聲音輕得像耳語。整個防線現在只剩他一個人還能操作武器,那挺用碎片拼湊的機炮被固定在礁石上,供彈管連著最后半箱高爆彈,炮管因為反復使用而布滿裂紋,隨時可能炸膛。
蟹甲步兵的隊列在利維坦前方組成了一道盾墻,用背甲抵擋可能的炮火。母艦的軀體每前進一米,就有數十只步兵被礁石磨碎肢體,但后面的立刻補上,墨綠色的體液在海面上鋪成一條粘稠的路徑。指揮官突然意識到,它們不是要進攻,是要把母艦推到陣地上,用那龐大的軀體徹底壓垮防線。
“母艦里一定有東西?!彼鲎詈笠活w手榴彈,攥在只剩三根手指的掌心里。利維坦的甲殼在核爆和自爆中裂開了無數縫隙,透過那些縫隙,能隱約看見內部閃爍的紅光,像某種核心裝置還在運轉。這才是它們不惜一切代價也要靠近的原因。
機炮的轟鳴再次響起,高爆彈在蟹甲盾墻上炸開,墨綠色的體液飛濺。但盾墻的推進速度幾乎沒有減慢,最前排的步兵用身體堵住缺口,后面的繼續推著母艦前進。指揮官看著戰術終端的數字跳到1小時15分,炮管的溫度已經高到能點燃空氣,金屬的焦糊味混著海風的腥氣鉆進鼻腔。
利維坦的艦首距離陣地只剩不到兩百米,那些閃爍的紅光越來越亮。指揮官突然想起小李最后嘶吼的樣子,想起大牛用身體擋酸液彈的背影,想起所有犧牲者在倒計時前的眼神。他猛地將機炮的仰角調到最大,炮口指向利維坦裂開的艦首。
“給我炸爛那里面的鬼東西!”他嘶吼著按下扳機,高爆彈拖著尾焰鉆進母艦的縫隙,炸開的火光短暫照亮了內部——那不是機械結構,是無數發光的生物卵,密密麻麻地附著在艙壁上,每一顆都在劇烈搏動,像是即將孵化。
利維坦突然發出震耳欲聾的尖嘯,不是痛苦,是憤怒。蟹甲步兵的推進速度驟然加快,盾墻瞬間壓到陣地邊緣,鋒利的前肢已經夠到機炮的炮管。指揮官松開扳機,抓起那顆手榴彈,咬掉引線后塞進機炮的供彈口。
“還有30分鐘。”他對著通訊器輕聲說,像是在跟所有犧牲的戰友告別,“你們看,快到了。”
手榴彈的引線“滋滋”燃燒,指揮官靠在機炮殘骸上,看著利維坦的艦首一點點壓過來,那些發光的生物卵在縫隙里越閃越亮。蟹甲步兵已經爬上他的身體,鋒利的前肢刺破了作訓服,但他感覺不到疼,只是死死盯著戰術終端。
1小時05分。
0小時50分。
0小時30分。
引線燃到了盡頭。
指揮官最后看了眼那行跳動的數字,突然笑了。他仿佛看見大牛和小李在火光里朝他招手,看見參謀推了推眼鏡,看見老兵豎起大拇指。這些在倒計時里倒下的身影,此刻都站在他身后,和他一起等待最后時刻的到來。
劇烈的爆炸在0小時29分時吞沒了一切。機炮的碎片、蟹甲的殘肢、利維坦的生物卵,在火光中一同炸裂。指揮官的身體被氣浪掀起,在空中最后看了一眼防線——那片焦黑的土地上,無數彈殼在陽光下閃爍,像無數雙眼睛在注視著海平線。
戰術終端從他口袋里甩出,屏幕在礁石上最后亮了一下,紅色的數字定格在——0小時28分。
但已經夠了。
陽光刺破云層的瞬間,海面上的硝煙如同被打散的墨汁,緩緩沉入波光粼粼的海面。利維坦的殘骸已經徹底消失在浪濤里,只有零星的生物甲殼碎片還在隨波漂浮,很快就被涌來的潮水吞沒,仿佛從未存在過。
陣地上靜得能聽見海風穿過彈孔的嗚咽。小李的機炮殘骸歪斜地立在礁石上,斷裂的炮管依舊倔強地指向天空,炮身上的彈痕像一道道勛章。那枚國務政員徽章被硝煙熏得發黑,卻在陽光下折射出細碎的光芒,背面刻著的“03”字樣依稀可見——那是大牛和小李守過的陣地編號。
潮水漫過沙灘,舔舐著焦黑的土地。那些凝固的血漬被海水沖刷,漸漸淡成淺褐色,混著散落的彈殼、斷裂的槍械零件、還有半埋在沙里的軍牌,在陽光下鋪成一片沉默的紀念。其中一塊軍牌上刻著“李”字,邊角已經被磨得光滑,顯然被主人摩挲過無數次。
遠處的海平面上,出現了幾個模糊的白點。汽笛聲斷斷續續地傳來,像來自另一個世界的呼喚,悠長而有力。那是約定的接應信號,是他們用65小時36分的堅守、用無數生命換來的終點。
一只海鷗落在機炮殘骸上,歪著頭打量那枚徽章,隨后振翅飛向天空。它盤旋著掠過陣地,掠過那些布滿彈坑的礁石,掠過沙灘上那道由彈殼鋪成的金色路徑,最后朝著友軍艦隊的方向飛去。
潮水退去時,在沙地上留下了清晰的痕跡。那些深淺不一的腳印、被碾碎的生物甲殼、還有半露的手榴彈拉環,都在訴說著最后的激戰。但沒有尸體,沒有哀嚎,只有風穿過空蕩駕駛艙的回響,像無數人在輕聲嘆息。
當第一艘友軍艦船的輪廓出現在視距范圍時,陽光正好鋪滿整個陣地。艦上的士兵們站在甲板上,看著那片焦黑的土地,看著那挺指向天空的機炮殘骸,突然齊刷刷地敬禮。汽笛聲再次響起,這一次不再是信號,而是為犧牲者奏響的安魂曲。
登島的士兵在機炮殘骸下發現了一個變形的戰術終端。屏幕早已碎裂,但電池竟還在微弱供電,黑暗中,一行跳動的紅色數字正在緩慢歸零——00:00:01,00:00:00。
倒計時結束了。
有人蹲下身,輕輕擦拭那枚國務政員徽章上的硝煙,露出底下锃亮的金屬光澤。有人將散落的軍牌一一拾起,用海水洗凈,串成一串掛在機炮殘骸上。風過時,軍牌碰撞的脆響與海浪聲交織,像一首無聲的戰歌。
遠處的海面上,更多的艦船正在駛來,帶著新的希望和重建的藍圖。但這片陣地將永遠保持原樣,成為一座沒有墓碑的紀念碑。那挺機炮殘骸會一直立在那里,炮管指向天空,像在告訴后來者:曾有人在這里,用生命守住了65小時36分的等待。
夕陽西下時,最后一縷陽光落在徽章上,折射出一道溫暖的光帶,穿過空蕩的陣地,投向遙遠的海平面。那里,友軍艦隊的燈火已經連成一片,像無數星星落在海上,照亮了回家的路。
而這片浸透了鮮血的土地,終于在寂靜中,迎來了短暫的和平。為他們身后的戰友家人們爭取到了寶貴的部署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