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童貢，指的是官府向百姓統一征收的一種稅賦。

這種稅賦，具體是怎么繳的呢？

用自己的孩子。

但凡官府造冊登記的，無論是村戶還是城戶，你家的頭胎子女，滿了五歲，都必須要充當童貢，向就近的縣府上繳。

而且，這童貢，每人在四十歲之前，都必須要繳一次。

如滿40歲后還未繳納，一旦被查，則立刻貶入賤籍，淪為奴隸。

自古以來，但凡官府，都要納稅，這很正常。

一般來說，最常見的稅賦是糧食，富庶的地方直接收錢。

再過分的，頂多也就是服兵役或是勞役。

用人來繳稅賦，簡直聞所未聞。

而且，還要用自己的血親骨肉。

并且據袁海所說，這童貢制度，不止在武鄉縣，整個上黨郡乃至并州全境，都是全面推廣施行的。

而且，還已經持續二十年。

二十年？

孔云趕忙在腦海中搜索了一下記憶，待找到一些有關童貢的蛛絲馬跡后，臉色頓時變得難看了起來。

與這駭人聽聞的“童貢”比起來，賣兒賣女，根本就算不上什么事啊！

孔云足足沉默了十余息，才將心里的震驚給壓下，轉而詢問道：“官府要這些孩子干什么？他們將孩子收走之后，你們就再也沒見過了嗎？”

袁海顯然也是“童貢”的受害者之一，聽到這個問題，眼中露出一抹濃濃的哀色，搖了搖頭道：“我早年曾聽人說，各地所有收上來的童貢，都會統一送往州里。

至于用途，具體我們也不清楚。

我只依稀聽到過，絕大多數都會被煉成丹藥，提供給方士修煉，只有極少數聰明的，或是有天資的才能活下來。”

孩子，被煉成丹藥？

提供給方士修煉？

“方士，是什么？”

聽到“方士”二字，孔云心神莫名一動，趕忙詢問。

然而，袁海給他的回答，只有兩個字：

“仙人………”

不只是袁海，小袁村其余村民，近乎所有人的臉上，此時都不約而同的露出尊敬之色。

除了尊敬，甚至還有一些虔誠。

然而，眼尖的孔云，還是從眾人的眼神深處，覺察到了一絲恐懼，但他也沒有開口打斷，只是繼續等袁海開口。

“我年輕時曾去過縣里，聽一位說書先生提過方士。

當今天下，妖鬼橫生，大地凋敝，四季混亂，春夏烈日高懸，秋冬冰雪瑟瑟，一來就是連著五六個月，幾乎完全找不到一片可以耕種的土地。

我們這些普通老百姓，除了換季時，能在山林邊緣尋些野蕨雜菜果腹，其余時節若無糧食供應，那就只有等死。

尋常武人比我們強點，能去山間搏獵一些野物，可也僅限于弱小的，一旦碰上強點的精怪妖物，也是九死一生。

即便是強大到足以對付妖怪的強大武人，若是倒霉，碰上了陰司鬼怪，只有死路一條。

所以說生存，最重要的還是糧食。

而且，還是能在土地里長出來的糧食……”

說到這兒，袁海頓了一下，又面帶狂熱的繼續開口：

“方士，就是能讓土地恢復生機，重新長出糧食的仙人！

他們精通五行術法，可預吉避兇、可行云布雨、可潤澤農田，煉丹制藥、斬妖滅鬼、飛天遁地，上達天庭，下通陰司，近乎無所不能……”

“他們，還會拿小孩子去煉丹？”

孔云見越來越夸張，趕忙出聲打斷了袁海的滔滔不絕，眉頭皺的很緊。

倒不是怪罪袁海，而是感覺越聽越不對勁。

袁海只是一個連飯都吃不飽的村正，受眼界所限，這些話的可信度，雖然不高，但還是能分析出少量有關方士的信息。

首先，當今天下土地全都荒蕪，只有方士，才能弄出能種出糧食的土地，所以他們的地位，凌駕于所有人之上。

其次，方士手段神秘莫測，對付妖魔鬼怪，都要靠他們。

能提供糧食，又能斬妖滅鬼，護一方周全，所以普通人的眼中，他們就是仙人，這也是袁海等人，說起方士時，表情尊敬的原因。

然而，這群方士，又要拿滿五歲的孩子煉丹制藥，而且還是大面積的要，居然還持續了足足二十年，這跟邪魔外道，有什么區別？

這就是袁海等人，瞳孔深處藏著懼意的原因。

又尊敬，又怕。

這童貢，是只在并州，還是全天下都如此？

袁海去過最遠的地方是武鄉縣，他也不清楚。

孔云沉默良久，才結束了這個話題。

他對方士固然感興趣，可目前太過弱小，這些東西，顯然還不是他能接觸的層面。

“袁大叔，可否去縣里幫我跑一趟？”

袁海似是猜到了孔云的意圖，輕聲問道：“公子是想讓我，去縣里幫你們買東西？”

孔云點了點頭，他現在沒有糧食，好不容易下山一趟，他就想整點正常的白米，他跟桃娘此前吃的都是碎米。

見袁海面露難色，他立刻開口道：“放心，不是白跑，五兩白銀，只需幫我帶三十斤白米，其余的都歸你們，如何？”

要是正常情況，孔云肯定是要更多的，不過考慮到這幫人的情況，給的太多，難免縣里有人起疑心，便故意只要了三十斤。

然而，他還是低估這群人的貧窮。

他話一說完，小袁村的人，瞬間全都愣住了。

麩糠一錢十斤，白米一錢一斤，三十斤白米也就三兩銀子，還能多出二兩銀子。

二兩銀子，都夠買兩百斤麩糠了。

所有人臉上都露出了躍躍欲試的表情，不過袁海沒動靜，他們都還是忍住了，沒有開口。

過了許久，袁海臉上才露出一絲苦笑：

“公子，若是正常時節，為了這二兩銀子，我說什么也要跑一趟，然眼下這個時節不行，剛挨過這個冬季，此去縣里有三十多里，我的身子骨實在是熬不住。”

孔云點了點頭，袁海是這群人里身體看著最硬朗的，可即便如此，也只有0.8的實力，三十多里路還真不一定撐得住。

去時三十里，還沒什么，可回來不同，他不止要帶著孔云的三十斤白米，剩下的二兩銀子，肯定也是要換成兩百斤麩糠。

這么一算，他路上就得帶著兩百三十斤東西。

沒有牲畜，光靠人力，他就是帶上小袁村的現存的九個男人，以他們的身體狀況，都懸。

更別說，路上的意外。

這個時節，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危險。

“不過………”

袁海突然想起了什么，慌忙道：“元豐村明天應該會拉上一幫人去縣里賣柴火，我女婿正好就在里面，要不讓他幫公子帶回來，怎么樣？”

元豐村，對了，他們青壯多，可以去縣里。

孔云點了點頭，答應了這個提議，將五兩銀子塞到了袁海的手中。

袁海拿著銀子，神情很是激動，回頭對著眾人露出開心的笑容，道：“大伙放心，我家女婿心善，定不會私吞那二兩銀子，到時，我讓他給咱們村留個五十斤麩糠。”

眾人聞言，頓時一陣歡呼。

孔云此時都不免對袁海，有些另眼相看。

這個世道，還能有這份心的人，是真不多。

剛剛他拿出銀子時，這些人臉上的貪欲，可都沒逃過他的眼睛。

事實上，即便是現在，還有幾個男的，躲在人群中不停的頂著自己和桃娘，他心里一清二楚。

自古財帛動人心，何況是吃不飽飯的年間。

袁海遣散了眾人，自己也離開了，不過很快就讓他身邊的女孩，送了兩身樸素的衣服過來。

女孩送了衣服也沒走，而是熱心的幫著孔云夫婦倆打理屋里屋外，忙的不亦樂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