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盥洗室，亞森望著鏡中的面容，自言自語道：

“我需要讓自己像一個遭受絕望折磨的人。”

隨著意識下達指令，胸腔里的“心臟”鼓動收縮，無形的力量擴散，令充沛的生命力回流，鏡中的面容逐漸變得死氣沉沉，眼窩深陷，雙眼毫無神采，就像是連續加班三個月的社畜，隨時都可能猝死。

“有些夸張了。”

搖頭失笑，掌心輕抹面容，亞森細致地調整自身狀態，直到符合心中想法，既能看出明顯的不對勁，又不至于像個快要死掉的倒霉蛋。

臨出門前，他抬起掌心，自血肉間釋放淡藍色的鏡刃碎片，由于不知道源質的保存方法，亞森只能用衣柜角落里找出的一個玻璃瓶，將這枚價值千金的鏡子碎片裝進玻璃瓶，再將玻璃瓶塞回柜子，再鎖上窗戶和公寓門，層層套娃。

反正它也沒長腿，不可能自己逃走......

將7先令12便士的全部身家都帶在身上，亞森算準時間，再次動身出發，前往萊奧的公寓。

陽光穿透薄霧，照映在街道兩側的玻璃窗戶，來往人流絡繹不絕，有軌列車穿行在道路中央的軌道，四輪馬車和高大的蒸汽機車對向行駛，赤腳奔跑的報童，抱著紙袋的婦女，拄著拐杖乞討的殘疾人......各種各樣的面孔，為各自生計行色匆匆，皆寫滿彷徨。

離開街道，穿過一片噴泉廣場邊緣，這里早早排起了長隊，為避免城市里發生大規模的饑荒，伯勞市救濟署每天都會發放免費食物，流浪漢、失業者，或是無學可上的孩子們紛紛聚集在此，期盼著今日的充饑粥食。

亞森默默注視著這一切，他發現遠處的咖啡館二樓，穿著體面的紳士們正品嘗著精美的早餐，談論著上流社會的逸聞，偶爾居高臨下俯瞰眾生，施以憐憫的目光。

“上等人就算受到戰爭的影響，也遠比平民的生活好上千百倍......所以他們才會熱愛戰爭。”

亞森拉低帽檐，穿過人群，向萊奧的公寓行去。

來到公寓附近，他開始放緩腳步，探出視線，果不其然——

治安署已經用鐵絲網拉起封鎖線，荷槍實彈的警員們駐守在外，禁止任何人靠近萊奧居住的這棟公寓。

深呼吸，亞森做好準備，腳步匆匆，出現在警官們的視野中......

“停下，先生，這里發生了一起刑事案件，無關人等請勿靠近。”

為首的警長抬起掌心，示意亞森止步。

抬起帽檐，亞森愕然道：

“警官先生，我是來找我的朋友的，這里發生了什么事情？”

“找人？這棟公寓的住戶暫時安置在布雷澤大道的郵局旅館，你可以去那里找到你的朋友。”

出于職業素養，警長補充問道：

“對了，你的朋友住在公寓的哪一間？”

“417號，警長先生。”

亞森順勢報出萊奧的門牌號，在場警員們的表情肉眼可見地發生變化。

警長臉皮抽動，當即道：“先生，請您等候在原地。”

“這......”

亞森目光閃爍，不安道：

“難道是我的朋友出事了？”

“沒錯......所以請您等在原地，不要離開。”

警長轉身離去，走進公寓，其他警員則警惕地注視著亞森，他們的神情中，同樣有著幾分不安。

不知道是哪個幸運兒目睹了案發現場？

亞森充滿惡趣味地猜測著，摘下帽子，露出疲憊面容，來回踱步，更加重眾人心中焦慮。

片刻后，一名身穿雙排扣棕色風衣的中年男人走出樓道，他的右手捻著一根香煙，發須花白，眼角有一道傷疤，銳利的眼神如同刀刃的寒芒，仿佛能刺穿靈魂。

雙方的視線交錯，中年男人抬起藏在袖子里的左手，那是一條由鋼鐵構成的機械手臂。

輕易將灼熱的煙頭捻滅，男人來到亞森面前，伸手道：“初次見面，我是這里的負責人，請問閣下如何稱呼？”

握住中年男人尚是血肉之軀的寬厚右手，亞森回答道：“亞森·勒布朗。”

“萊奧·維斯是你的朋友？”

“是的。”

亞森重重點頭，迫切道：“警官先生，究竟發生了什么事情，我的朋友現在情況如何？”

“先跟我來吧。”

中年男人揮手示意，警員們自覺讓開道路，目送亞森越過封鎖線，二人相繼進入公寓。

長靴踏著水泥臺階，中年警官走在前邊，看似隨意道：

“勒布朗先生，您的狀態看上去很差。”

似是抓住機會，亞森按住太陽穴，絮絮叨叨道：

“您也看出來了？我差點死掉，就在昨天晚上！有個東西一直在跟蹤我，有時是在門后，有時是在窗戶外，有時候是在床底，不管我去哪里，它都在盯著我，它要殺了我！警官，您能明白嗎？”

他的話語破碎混亂，毫無邏輯，卻更添幾分真實感。

中年警官聞言，腳步停頓，轉身俯瞰著亞森，皺眉道：

“那是無形的恐懼，勒布朗先生，你接觸到了不該接觸的事物。”

“不該接觸的事物？”

亞森微微愣神，停在臺階上，呢喃道：

“難道是那本書......”

“書？”

警官目光灼灼。

“是的，一個月前，萊奧邀請我參與一本古代文獻的翻譯工作......”

再次邁開腳步，亞森將德拉科委托萊奧翻譯古代文獻之事，全部告訴中年警官，交談間，二人已來到公寓四樓走廊。

待亞森講完事情的來龍去脈，中年警官從懷里取出證件，向亞森展示：

“正式向你作自我介紹，伯勞城治安廳夜勤局干員，路德維希·馮·邁耶，專門負責處理涉及神秘力量的案件，希望您能配合調查，亞森·勒布朗。”

夜勤局？

亞森看著證件上的聯邦標志與印章，目光微動，萊奧的筆記中曾提到過，有一名叫做路德維希的警官，邀請過他加入秘密部門，字里行間，能看出二人的關系還算可以。

看來運氣不錯......

“神秘力量？”亞森繼續塑造著無知受害者的形象，神情茫然。

“沒錯，請進吧，勒布朗先生。”

417號房間大門半開，一位年輕的警官等候在房間里，他拿著紙筆，正飛速記錄著什么。

房間中央，萊奧的遺體已經被處理掉，只是破舊的地板表面還殘留著大片的血液和組織碎片，房間里彌漫著刺鼻的腐臭味。

年輕警員看向亞森，“老師，這位是？”

“勒布朗先生，是......”

“呃——”

猝然捂住口鼻，亞森驚愕地望著滿地血跡，路德維希觀察著他的反應，繼續道：

“死者萊奧·維斯的朋友，他為我們提供了一個寶貴的線索，一本古代文獻，很可能就是它造成萊奧的畸變。”

原身畢竟是退伍老兵，對血腥有著很強的適應能力，演技自該點到為止，亞森很快緩過勁來，迫切道：

“警官先生，萊奧他到底發生了什么？”

“很遺憾地告訴您，萊奧·維斯已確認死亡，死因是利刃造成的貫穿傷害、短時間攝入過量的知識，以及遭受嚴重的源質污染......埃爾溫，麻煩將窗簾拉上，勒布朗先生，請你站在原地，不要移動。”

語氣驟然變化，在吩咐年輕警員的同時，路德維希關上房間的鐵門，本就朝北的房間，此刻徹底陷入一片昏暗。

感受著房間里凝滯的氣氛，亞森目光微動。

與官方接觸，本就是一場冒險，既然是冒險，總得有些緊張刺激的時刻。

他已經做好戰斗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