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鐘聲準時響起，回蕩在城市的夜空。

狹窄盥洗室里，寧森打開水龍頭，讓冰冷水流沖刷著臉龐，頭顱抬起，鏡子里的陌生容貌映入眼簾：

膚色蒼白，頭發蓬亂，五官俊朗，詩人般的憂郁氣質，想必能俘獲眾多少女的芳心。

唯一的問題是，鏡子里的人不是他。

“居然真的有穿越這種事情.......似是而非的世界。”

指尖觸碰鏡面，寧森整理著腦海中的破碎記憶，逐漸明白自身的處境——

此身名為亞森·勒布朗，24歲，畢業自哥廷大學歷史系，三年前征入兵役，參加“結束一切戰爭的戰爭”，在炮火與病疫肆虐的塹壕里，幸運地存活到戰爭結束。

隨著和約簽訂，帝國解體，軍隊解散，亞森懷揣著一紙無用的文憑，回到了這個失敗國家的首都，伯勞城，希望尋得一個出人頭地的機會。

然而，隨著戰后席卷的失業潮與經濟危機，他絕望地發現自己找不到任何一份像樣的工作，只能靠著墓地守夜人、醫院搬工、碼頭力工之類的雜活維持生計，過著隨波逐流的彷徨生活。

直到一個月前，亞森收到了大學同學，萊奧·維斯的聯系。

與亞森一樣，萊奧也在尋找著機會，但他的頭腦比亞森要活絡的多，不知從哪里接手一份翻譯古代文獻的委托，正在尋找助手，并希望能得到亞森的幫助。

文憑終于有了用武之地，亞森欣然應允，二人一同見到了委托人德拉科，一位總是穿著灰色正裝的中年紳士，向兩位年輕人許諾下豐厚的報酬，足夠讓他們過上好幾年的體面生活。

結束會面，二人立即投入到對古代文獻的翻譯工作之中。

兩個懷揣美好夢想的年輕人絕不會料到，可怕的噩夢，正悄無聲息地到來......

隨著文獻翻譯的進展，不知名的恐懼開始纏繞著亞森，他莫名留意起黑暗中的輪廓，下意識遠離半開的門扉，對貓狗之類的動物感到恐懼，甚至對自身是否存在都陷入了深深的困惑。

昨夜，整本文獻的翻譯工作終于完成，亞森獨自回到家中，翻看著手稿里記載的奇異字句，期許著得到報酬后的美好生活......

然后，他就死了。

未知的絕望吞噬了亞森·勒布朗的所有念頭，他死在了自己的公寓里。

“見鬼，因絕望而死？”

腦海里的這段記憶，讓寧森意識到，這個世界充滿了無跡可尋的危險......原身能在血肉橫飛的戰場中幸存，卻因解讀一本古代文獻而莫名其妙的死亡！

“看來這個世界存在著科學所不能解釋的神秘領域......”

思緒翻涌，望向鏡中的自己，寧森低語道：

“無論如何，從現在起，我就是亞森·勒布朗了?！?

凝視著鏡中的自己，亞森很快發現一個問題：現在的他，就是一個“科學不能解釋的存在”，他并沒有活過來！

胸腔里的那顆心臟，完全靜止，扼住手腕，蒼白冰冷的皮膚下，甚至能看到淤積的青紫血塊，亞森目光閃爍，詫異道：

“穿越這種事情不應該免費贈送復活幣么......結果我成了一具會動的尸體？”

時間如細沙流逝，他隱約察覺到，自己這“活死人”的狀態維持不了多久，唯一慶幸的是，現在是深秋時節，這具尸體腐爛得不會太快，但也只是時間問題。

就在亞森思考該如何自救的時候，驟然，劇烈的嗡鳴回蕩在他的腦袋，下意識捂住額頭，耳邊響起虛幻的呢喃——

那是女人的聲音，空靈優雅，遙遠悠長，卻又近在咫尺，仿佛朦朧輕紗拂過臉龐，并非漢語，也不是這個世界的本土語言，而是更古老的存在......盡管如此，奇妙的是，他仍然能明白話語的含義：

“來自命運之外的異鄉人，你的時間有限，加快步伐。”

看向鏡中蒼白的面容，亞森確認這不是幻聽，冷靜地在心中詢問道：

“我該怎么做？”

“奪回文獻，我將以它重塑你的身軀?！?

神秘聲音給出明確指示，話語輕落，腦海里的嗡鳴散去，寂靜重新吞沒這一方狹窄空間。

重塑身軀？亞森按住眉心，回憶起古代文獻的下落：他帶回了自己翻譯的部分手稿，而文獻原典和完整的譯本都在萊奧的手上，等待著與德拉科進行交易。

“萊奧......希望他還活著吧?！?

記憶表明，在二人翻譯文獻的最后幾日里，萊奧同樣神情恍惚，與恐懼不同，更像是陷入某種幻覺中，顯然也是受到了古代文獻的影響。

動起來，亞森！

推開盥洗室，來到房間里，亞森憑著記憶四處翻找，在床頭抽屜里找到一把鋒利的匕首——那是原身自戰場上帶回的“戰利品”，足以刺破血肉的俗世武器。

打開衣柜，披上破舊大衣，亞森戴好手套和圓帽，推門離去，萊奧居住的公寓就在相鄰的街區，靠近市中心的方向，步行即可抵達。

夜色朦朧，霧氣迷茫，街上一片黑暗——

亞森看向漆黑路燈，為了節約財政支出，伯勞市政署早就停止為附近街區的路燈供給煤氣，只余些許清冷月光，照亮前路。

“真應該把市政署的那群家伙給吊上去，讓他們來發光發亮?！?

低聲呢喃，沿著記憶中的城市地圖，亞森快步穿行在道路一側，偶爾能看見蜷縮在建筑陰影里的流浪漢。

他們或是殘疾，或是無處可去，戰爭造成的深深創傷，為這個國家制造了太多這樣的可憐人。

一刻鐘后，亞森來到萊奧居住的公寓樓下，抬頭望去，很快注意到在一扇窗戶后面，閃爍著異樣的光芒。

他在心中默數樓層，4樓，左起第9扇窗戶，那正是萊奧的房間。

“不太妙......”

走進樓道，亞森從口袋里抽出匕首，快步抵達萊奧所在的樓層，再放緩腳步，觀察昏暗的走廊。

厚重的鐵門微掩，奇異的光芒自門縫里滲出，映照在門牌號417，暗紅的油漆斑駁脫落，分外詭異。

謹慎推開鐵門，亞森的視線追尋光芒源頭，一時默然，輕聲喚道：

“萊奧？”

可憐的萊奧，正無力地癱坐在椅子上，詭異的光芒從他的腦袋里滲出，五官肌膚亮的透明，他的腹部掛著死去的皮肉，露出森森白骨與枯萎的內臟，一條手臂布滿了白斑和腫瘤，另一條手臂則衰敗而蒼老。

最怪異的，莫過于萊奧的下肢，已經分不出兩條腿，增生出無數血肉組織，就像是榕樹根一樣，枝節彼此交錯，牢牢地嵌進地板，還在不斷地生長，充滿了生機。

何等痛苦......

注視著眼前的一切，亞森忽然感到異樣的干渴，難道這就是所謂的生命力量？

聽到亞森的呼喚，那顆閃爍著光芒的頭顱勉強抬起，虛弱道：

“亞森，是你？”

“是我，萊奧，到底發生什么事了，你的身體怎么會變成這樣？”

亞森快步靠近，目光在房間里來回掃過，不見那本古代文獻的蹤跡。

“你還活著，太好了......等等，別靠近我，你會被污染的！”

萊奧表現得又驚又喜，顱內的光芒更加明亮，竭力道：

“聽我說，亞森！翻譯文獻是個騙局，我們被德拉科利用了，那本書，是一份源質！我早該知道的......”

源質？

默默記住這個特殊的詞語，亞森問道：“那本書在哪里？”

“德拉科帶走了它，還有我們的譯本手稿......別靠近我，源質的力量會將你也污染的！”

萊奧的聲音焦急而痛苦。

“放松?！?

亞森抬起掌心，搭在萊奧的肩膀上，驟然，發生在萊奧身上的變化開始減緩，病疫與衰老停滯，扭曲的血肉也不再增加。

顱內的光芒閃爍不定，萊奧所遭受的痛苦驟然消散，難以置信道：

“你.......居然能吸收這些污染？”

“看來我們都對彼此隱藏了秘密，不是嗎？”

亞森目光微動，隨著萊奧口中的“污染”涌入己身，異樣的干渴有所緩解，自身的力量明顯增加，能夠行動的時間諒必也會延長。

遺憾的是，雖然成功吸收了污染，可發生在萊奧身上的嚴重畸變卻已無法逆轉，亞森的舉動，只能減輕這個可憐人在臨死之前的痛苦。

“......沒想到你也早就踏入非凡者的世界，是我太傲慢了?！?

勉強抬起手臂，萊奧指向書桌，“亞森，我的研究筆記藏在第三個抽屜里的夾層，或許對你會有些用處。”

亞森微微點頭，同時問道：

“德拉科在哪里？”

“你要去找他？不，別去，德拉科掌握著「征服」的源質，他是真正的非凡者，你不是他的對手......”

征服？亞森目光閃爍，重復道：

“萊奧，告訴我德拉科的去向。”

眼見好友心意堅決，萊奧自知生命將要走到盡頭，不再勸阻，而是閉上眼睛，低聲道：

“月隱酒吧，枕頭下有一把左輪?！?

“多謝?！?

亞森先是打開抽屜，從夾層里取出萊奧的筆記，再掀開枕頭，赫見一把黑色左輪，周圍散落著六枚泛著金屬光澤的子彈。

看向彌留之際的可憐人，亞森不由得心生幾分凄涼，萊奧是原身短暫的人生中為數不多的好友，一個能真心實意地將出人頭地的機會分享給朋友的好人。

只是，這份好意落入了卑鄙者的陰謀，將兩個年輕人一同拉入死亡的深淵。

亞森輕聲道：

“萊奧，還有什么需要我去做的事情嗎？”

縱使閉上眼睛，異樣的光芒仍然能透過皮膚，萊奧用著最后的余力，請求道：

“我的妹妹芙羅拉，她還在讀大學，伯勞大學，生活費都需要我郵寄。如果你有余力的話，請代我照顧她，拜托了......”

“我會的，萊奧。”

得到好友的許諾，萊奧終于放下心來，他的眼眸漸漸失去神采，交代完最后的遺言，再也沒了動靜。

亞森默默注視著好友，片刻后，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