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了……

周通抬了抬眼皮，看向外面。

小雨淅淅瀝瀝下個不停，似要將天地間的所有污穢沖刷個干凈。

空氣中多了絲涼意外，氣息都清爽了許多。

找來銅盆，接了盆雨水，正準備洗把臉，卻見薛令撐著把傘鉆了進來。

“怎么，你要出門？”周通打量了眼對方。

“確切地說是我們。”薛令又取出把傘，邀請道：“怎么樣，有沒有興趣，一起出去逛逛？”

周通想了想，搖頭拒絕：“不好意思，我們不熟。”

“海闊天高云獨行，西風舒卷雨還驚。”

將傘朝屋外抖了幾抖，薛令看著雨幕籠罩下的宅院，輕聲低吟道：“人生天地間，誰和誰不是從陌生再到相交莫逆？”

“萍水相逢，盡是他鄉之客。”

“此情此景，若再有那佳人在側，秉燭夜談，那等滋味兒……”

“你就真的沒半點心思？”

“看樣子你的傷已經徹底好了。”周通看了眼對方道。

“早說過，林泰雖然強，要殺我，還差點意思。”薛令頭也不回道。

“我看你是半斤的鴨子八兩的嘴。”

周通嘲諷了句，隨后不再搭理，自顧自搓了把臉。

“說了你還不信。”薛令立在門口，稍稍沉默，又道：“話說回來，你這手藝挺不錯，這紙人扎的就跟真的似的。”

“如果開個扎紙鋪，或許還真能掙到錢。”

薛令打量著角落里并排立著的十幾個紙人，補充了句：“不過，你和這些東西住一起，晚上就不覺得瘆得慌？”

“習慣了。”

“如果沒有這玩意，我睡覺都睡不踏實。”周通很誠實的說了句。

“你還真是……”

薛令搖搖頭，再次邀請道：“真沒興趣出去走走？初來乍到，難道就打算一直窩在這里？怎么也該熟悉熟悉四周環境吧？”

“這個倒也不急。”

周通性子本就稍顯孤僻，不喜熱鬧，修習詭術后，更是多了幾分冷漠。

偏偏內心深處又渴望熱鬧，可真要到了熱鬧處，反而又會顯得更加孤寂，冷靜。

用他所在的那個世界言語來形容，便是典型的三分宅，外加五分輕微社恐，不過真到了迫不得已的時候，也能豁得出去。

有那熟悉周通的朋友，為此經常調侃他，笑他主打一個反差。

不過此時不愿出門倒也并非這個原因。

而是……

“可以說說你和林泰到底是什么關系嗎？”

“以他的實力，要殺你，應該一點都不困難。”

“那么能殺為什么不殺？明明那個時候林泰的狀態已經快接近惡鬼復蘇，幾乎失了智。”

“到底怎樣的關系，才能讓他在那種情況下依舊遏制住心頭殺意呢？”

“當然最關鍵的是，你似乎并不恨他，這點讓我感到很奇怪。”

“一個差點殺了你的人，你居然不恨他？”

“是不敢嗎？”

“當面不敢流露出任何恨意還能理解，事后呢？”

“況且如果你連怨恨都不敢有，就敢和對方進行生死搏殺？”

“另外，以林泰的身份，即便比不了世俗中的皇子王孫，再差也要遠遠超過什么巨富大豪。”

“如此遮奢的人物，好似逍遙九天的云雀，有那金鳳梧桐不肯棲，偏偏要在泥澤中打滾，就是玩？”

實際上，也正是這點原因，讓周通錯估了形勢，以為林泰不過就是個瘋瘋癲癲，卻又對住在這里的人存有善意的普通鬼修，要不然怎么會在貧民窟廝混？

想著就算對方要報復，大抵自己也能抗住。

哪里知道對方身份如此顯赫，身家如此豐厚，背景如此深。

自己簡直錯過了一頭大肥羊，不，一座金山！

想想看，如果洗了林泰，什么好處要不到？

當然，這樣的念頭只能自己想想，身在對方地盤，真要如此做，現在能不能逃出去還是兩說。

不過事后想起，心中不免遺憾。

“還是說，貧民窟對你，對林泰的吸引力就那么大？”

“現在天色尚早，時間大把，要不展開聊聊？”

“給我這個門外漢，來點小小的震撼？”

周通手指比劃個距離道：“所以你看，這些話題，是不是比出門游逛要有意思多了？”

聽完周通所說，薛令沉默了下去，半晌后開口道：“講道理，林泰要殺我，確實是有點難度的，他真要放手狠殺，不出盞茶的功夫，就會跪在地上求我不要死。”

半真不假的開了句玩笑，薛令又一次沉默，因為感應到，周通身上隱隱有淡淡的殺意傳出。

與此同時，不知是否錯覺，他總覺得屋子里隱藏著什么兇物，正在隱秘的角落里偷偷窺伺著自己，令人不寒而栗。

感知到這點，薛令就明白，自己如果再不說出點什么，恐怕會被周通直接斬了，葬在屋里，于是肅容道：“其實我沒有開玩笑的意思。”

“如果林泰真殺了我，他肯定會后悔。”

“因為，我應該是他唯一的朋友。”

“當然得加個曾經。”

“朋友、兄弟……所以現在你們反目成仇了？”周通追問道。

薛令眼神微晃，似陷入過往記憶中，喃喃道：“反目成仇？我和他之間談不上什么仇怨，只不過……嗯，確實如你所說，我并不恨他，他這個人其實也挺可憐。

“當年他父親，將他送到貧民窟本意是為了磨礪心性，哪里知道，林泰居然會對這里的賤民產生同情。”

“磨礪心性？搞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那種方式？”周通呢喃自語，倒也理解，畢竟在他所在的那個世界，許多富貴人家怕后人不爭氣，往后敗了家業，往往也會做這種事。

“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

“這話說的……吃苦就能吃成人上人？如果這樣，別說吃苦，吃土都愿意！”

薛令愣了愣，旋即冷笑道：“說這種話的人會挨打的。”

略微頓了頓，薛令盯著周通看了又看，最后才又道：“林泰父親所謂的磨礪心性是讓他殺人，哪怕屠掉整個貧民窟，他那位父親也只會更加高興，為他驕傲。”

“什么？”

“殺人放火金腰帶，鋪橋修路無骸骨。”

“你永遠不會知道林泰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