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的孟曉棠額頭被纏了幾圈紗布,好在只是皮肉傷,養養便沒事。
可是孔翎上的情況卻非常不好,她的手腕嚴重骨折,再也做不了體力活,也沒辦法再做木匠,能夠恢復到正常生活,已是極限。
孟曉棠抱著手腕纏著紗布的翎上,嚎啕大哭,“姐,我養你,你別怕!”
可翎上就像個失去靈魂的木偶,一滴眼淚都沒有了。
孟長安難得露面,對女兒們有些心疼,但也只是有一些而已,
自從楊寧去了美國,楊阿姨便對孟長安友好許多,知道以后也許指望不上兒子了,還得靠老姐妹扶持,現在楊寧那套房子的貸款也不需要她來還。
她坐在姐妹倆的病床前,把房門關的很緊,輕聲細語的說,“事情已經發生了,哭沒用,躲也沒用,什么都逃不掉,日子過去了,一切都會好的。”
孟曉棠在看孔翎上,孔翎上在看窗外,沒人搭理親媽。
“要我說,你們現在有更重要的事兒,天塌下來,咱們都是親娘仨,你倆已經租了楊寧的房子了,為什么不能把那房子變成你們自己的呢?”
她還惦記這套房。
“你們有了房子,以后我們仨都有地方住,就有了主心骨。”
孟長安拿出了家長做派來,她這次大手筆的為姐妹倆付清了醫藥費,她們本來都是皮肉傷,無需住院,按時來換藥就好,可是孟長安偏要姐妹倆住院修養,要求出具傷情鑒定書,絕對不允許拿不到一分賠償就出院,還警告孔翎上與孟曉棠,裝出病態,留在醫院里。
孟曉棠是裝的,孔翎上是真的不太正常了。
她覺得自己活不下去了,以后顛不了大勺炒菜,做不了重活,手能恢復到什么程度都不好說。
金百祿雖然遭到攻擊,但沒什么事,一直穿梭在警局與醫院之間,兩頭跑,同時照顧著豆豆,他把豆豆帶回了小作坊照料,猶如親爹一般的好。
孟長安對金百祿很滿意,對孔翎上說,“這個男人不錯,危難時為你挺身而出,你嫁了得了,還等什么呢。”
“他結婚了。”孔翎上笑了下,眼神冷冰冰。
“哦,”孟長安有些為難,“那既然他喜歡你,你就要他離婚娶你,這樣才好,不然以后被叫小三,你一輩子抬不起頭。”
“我惹不起他老婆,他老婆是個瘋子。”
“你現在也不正常呀,鬧一鬧,把他搶過來。我看他對你不錯,真的上心。”
孔翎上斂去了笑容,無光的眼睛仔細打量母親的面容,“那依你看,曉棠以后得嫁誰呢?”
“曉棠根本不愁嫁好不好,你問我這個不如想想你自己。曉棠從沒要我操心過,豆豆都這么大了,人家以后老有所依,哪里像你,都不知道死了以后誰給你燒紙?”
孔翎上盯著她的臉,默然的看了好一會。
“孟長安,你離我們遠一點,好不好,求求你,馬上滾。”孔翎上說的有氣無力,但卻第一次對親媽用詞犀利。
孟長安聽得一愣,面上掛不住臉,看看曉棠,發現小女兒的眼神也一樣冷漠,她蹭的站起來,惱羞成怒,“你們對我這樣干嘛?我想的都是為你們好!遇到事情了就不吃不喝?笑死人了,矯情什么!誰活著沒遇到過幾個坎?”
“你怎么會嫁給那種男人呢?”曉棠發自內心的問。
“誰?你爸爸?”孟長安已經走到門口,“你該慶幸我早看清了他,跟他離了婚,不然我們全家都要被他拿去騙錢的!不過你們倆都沒我的好命,至少我嫁的老公從沒出軌過。任何事,只要放低你們的要求,一切都會簡單許多!還偏把自己當公主,折騰什么!”
孟長安氣呼呼的摔門離開,再沒來過醫院,她畢生的自尊與傲慢都用在了兩個女兒和李慧芳身上。
孟曉棠在孟長安走后立即去辦理了出院手續,現在她成了孔翎上的另一只手,
他們把豆豆接回了家,去警局做好了筆錄和證言,等待將王爸爸與相親男懲治依法的漫長流程。
她們在家里給金百祿做了一頓飯表示感謝,都沒說什么話,氣氛和平又融洽。
兩個人爭先恐后的給翎上夾菜,最后金百祿拿起筷子,一下下喂她吃。
曉棠自動讓出空間,讓兩人說話。
“那天你來找我,到底要對我說什么呢?”孔翎上搖搖頭,拒絕再吃,她毫無胃口。
金百祿放下碗筷,真誠的說,“不管你以后是不是選擇我,我都想跟你解釋清楚,關于她,我幾次想對你吐露實情,但是我沒勇氣,我軟弱,我怕我會失去你。”
也怕失去難得的正常生活。
在孔翎上回老家處理老屋被抵押的事情時,金百祿那次找她就是為了攤牌的,可是當時翎上那么脆弱,他沒法開口,拖著拖著,便想要隱瞞下去。
“我有那么好?值得你猶豫,徘徊在兩個女人之間被擠兌?”
“你姥姥欠我的那幾萬塊,其實不是我主動捐贈的,是她發瘋時把的我積蓄順手捐出去了,就為了折磨我。”金百祿低頭,淡淡的,自嘲般的笑了下,再抬起眼睛,一往深情的看她,“我又想,一旦跟你說了實話,就要說出全部,包括,楊寧的那些,我就更沒勇氣。”
誰都沒辦法把心里骯臟的那面展示給別人。
孔翎上指指楊寧先前上吊的地方,“他就在這個家,你能看到的地方,差掉死掉,你知不知道。”
“我聽說了。”
金百祿咬牙,“可我是個膽小鬼,我躲在了女人身后一次,就再也抬不起頭來。”
“我對你來說,到底算什么?”
“是我的救贖,第一次見面我借錢給你,也是為了心里好過。”
“?”
“好像我在外面做個善人,就能彌補那次逃避的自責。”
“可我不是楊寧。”
“但你依然可以救贖我。”
“因為我是個可憐人,可以滿足你的英雄主義心理?金百祿,自始至終,你都是在同情我,對不對,你的幾次幫助都不是因為愛我?”
金百祿垂眸,沒有否認。
“....你還愛她嗎?”
“不清楚。”他說完這句,已經是滿身疲倦,泄了氣,卻也像解脫。
孔翎上無力與他爭執,“你走吧,以后別來見我了。”
“你依然可以在任何時候找我,如果你想的話。”
“滿足你的心理需求?我不,永遠不會,你該道歉的人是楊寧,不是我。”孔翎上眼里有淚光閃爍。
“手腕痊愈后,你可以來我這里做事兒,工錢照舊。”他還在盡力彌補她。
“不會,我們不要再見了,我也不可能要你的施舍,只有沒愛過的人才能無所顧忌。”
“在你眼里,我現在是個壞人嗎。”他站起身,準備離開,眼神自責又無奈。
“你想做什么樣的人,不都是看你自己的選擇嗎,你對我很好,我還欠你很多錢呢。”
“不用還我。”
“楊寧,你得再還他點錢,他現在在國外,你想辦法給他轉過去,通過我也可以,知道了嗎。”她已經把楊寧當做了好友。
“我知道,謝謝你。”他在感謝孔翎上沒有把實情告訴楊寧。
兩個人沉默的對視了好一會,孔翎上忽然發出了一聲嗤笑,這聲笑是對她自己的。
金百祿騙她,其實早有跡可循,是她堅持要他當面說明,這無異于是在逼迫他。
她難道心里就沒有一點點對他的懷疑嗎?
一直有,但始終被她的主觀情緒壓制著,真真假假的東西往往最吸引人。
金百祿走了,孟曉棠聽到聲響,從臥室出來,抱住了滿臉淚痕的孔翎上。
現在輪到她說,“姐,你別怕,以后我做你的手,我可以陪你。”
“我還沒到殘疾的程度。但謝謝你。”孔翎上破涕為笑。
當晚她們與豆豆睡在一個房間里,床板不大,三個人擠擠睡,仿佛回到了剛到慶城時的那個小房間。
擠在一起好溫暖,原來大房子并不能給人安全感。
家人的陪伴才可以。
孔翎上看著孟曉棠的睡顏,抬起左手擦淚,她已經開始訓練這只手承擔更多的工作,但其實左手,也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傷。
她的生命,有成了黑色。
那天以后,
孔翎上與金百祿斷了聯系,就像生活里從沒出現過這個人,她的初戀在這個夏季莫名其妙的結束了,她在沒做錯任何事的情況下以‘小三’的身份,被踢出局。
最近唯一的慶幸便是洛洛給她發來微信,在楊寧的勸說下,她同意不再對姐妹倆要利息錢。
楊寧真的是大善人,自己焦頭爛額,還有空幫忙別人,現在孔翎上與孟曉棠一致認為,他是真的很適合做和尚普度眾生的。
曉棠在機場送機洛洛后,幾乎與她做了閨蜜,她就是這樣,在哪里都能與人聊到一起,非常至情至性,很討人喜歡,男女通殺。
洛洛說,楊寧的治療不順利,他依然站不起來,國內與國外的醫生對他的情況是一套說辭。本來也是,這個時代,國內外的醫學技術可以隨時交流。
但是到了一個新環境,楊寧的心態卻好了許多,他繼續寫詩,有一篇《飛鳥》還得了獎,讓他在國外有了拇指般的小名氣。
洛洛很有商業頭腦,楊寧也不愿意依附女人生活,兩個人一拍即合,她把楊寧的履歷包裝了一番,一個身殘志堅的作家形象就此出現,她的人脈很廣,楊寧過去的很多作品被翻譯出來,有了些銷路,也讓楊寧變的自信了很多。
但他依然沒有與洛洛戀愛,有了收入后,住在了她不遠處的一個出租屋里,洛洛對他的愛也沒有止步,依然表現出正牌女友的架勢來。
現在,孔翎上成了那個整日對著陽臺發呆的人,她的手還是沒能好起來,可孟曉棠對上次差點被運到東南亞的事,卻似乎毫不介意。
“你都不害怕嗎,難道他們看起來都沒有豪哥殺人讓你恐懼。”
孔翎上慢悠悠的往餐桌上拿水果,看孟曉棠來回穿梭在廚房,在給自己做飯。
“不害怕。你那晚出現之后,我什么都怕了,沒爸爸沒什么的,可我還有姐姐呀。”
孟曉棠心里怎么可能不害怕呢?
她本來對爸爸的做法無比憤怒,可現在她不能表現出來,因為孔翎上已經不堪一擊。
家里總不能有兩個流淚的女人。
她強顏歡笑,笑盈盈的把烤魚端出烤爐,此時門鈴響,孟曉棠去開門,門外站著一個近一米九的大個子。
他穿著一身中國風男士套裝,肩頸比例非常協調,像個走錯門的男明星,孟曉棠開門后忽然愣住,臉色微微泛紅,沒想到賀嘉禮會不打一聲招呼就出現在這。
尤其她現在一身....居家服打扮,雖然不丑,但很邋遢。
她以最差的形象出現在了前夫面前,而顯然,他來之前,是經過驚心打扮的。
孔翎上湊近玄關,看了眼賀嘉禮,非常理解孟曉棠在感情上為什么總拿他做參照物,有這樣一個引人注目的前夫,她先前能嫁給豪哥的確是為錢獻身。
“姐,好久不見~”
賀嘉禮朝孔翎上擺擺手,笑起來如沐春風,一雙笑眼無疑可以讓任何人對他傾心,這樣的男人,你根本沒辦法想到他會有個小兒子,他看起來頂多是做別人兒子的年紀。
賀嘉禮當晚對孟曉棠的手藝贊不絕口,話不多,不惹人煩,言談舉止都適可而止,他體貼的為豆豆摘掉魚刺,看著他吃下,臉上有父親般的慈愛笑容,豆豆記起他才是自己的爸爸,表現的歡欣雀躍,一直黏在他身邊,有賀嘉禮本尊做比對,一看便知,豆豆日后會與他一樣的英俊。
孔翎上默默打量,提前吃好,考慮把空間讓給他們,她沒留在家里,直接出了門,在大街上轉啊轉,毫無目的地,便坐在路邊發呆。
家中,孔翎上離開后,賀嘉禮終于不端著了,看著曉棠整理好餐桌,面色頃刻沉了下去,抱著豆豆,毫不客氣的斥責她,“孟曉棠,你知不知道你給我帶來多少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