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兔年的第一天，趙曉楠是最后一個到奶奶家的。她先找回了自己的手機，小妹妹說：“我昨天還以為你會回來取呢。”

趙曉楠說：“我昨晚過了十二點才發現自己的手機沒帶。”

大妹妹開玩笑地說：“腦霧唄。”

趙曉楠苦澀地笑了笑說：“就是腦霧，最近記憶力越來越差了。”

小妹妹問：“那你怎么進的地鐵？”

趙曉楠說：“地鐵卡啊。”

趙曉楠打開自己的手機，發現有一條來自趙爸爸的微信，是他催女兒趕緊過來吃飯的微信。趙曉楠暗自吐槽：手機壓根兒忘了帶，還催呢！

吃過中午飯，趙曉楠處理完微信的消息，又開始查看支付寶。支付寶的入賬賬單上有昨天集五福成功的紅包，也就一塊多，還有一個賬單是壽險定投扣款的五塊錢。

小妹妹從趙曉楠的身旁飄過，看了一眼趙曉楠的手機，語帶鄙夷地說：“賬單才一塊，五塊的。”然后就又飄走了。趙曉楠半天沒有反應過來。

這個小妹妹比自己小十來歲，趙曉楠等于是從小就看著她長大的。趙曉楠初、高中時，假期有時還要去照看這個妹妹。哪怕是去年，小妹妹為找工作煩心，趙曉楠還安慰她來著。怎么就變成這樣了？

趙曉楠心想：我賬上有幾個錢究竟和你有什么關系，為什么有的人賺了錢以后好像就變了副臉孔？你自己覺得心里不舒服，朝我來算怎么回事？！就只有我好欺負唄？!

大妹妹和趙曉楠聊起這次父母得新冠的事情，她一臉艷羨地說：“你弟好有錢啊，美國的藥怎么那么貴？……”趙曉楠心想：得，這不會又是老爸的“功勞”吧，總是要不停地炫耀，不停地“拉仇恨”……

趙曉楠的弟弟趙曉樺因為花了大錢買“黃牛藥”獲得眾人的一致羨慕和贊許。除夕和大年初一這兩天，老趙家趙曉楠這一輩兒的孩子除了趙曉樺兩口子以外沒有一個人是開心的。

當天晚上回到家，趙曉楠無意間打開手機相冊，發現相冊里最新一張照片是她的小妹妹試圖打開她的手機，結果被手機截圖后留下的一張大頭照……

趙曉楠后來才想起自己居然忘了給二院的林主任發一條拜年的短信以表感謝。

奶奶家聚會結束以后，趙曉楠就在自己家里呆著，好好地休息了幾天。這些天里，趙曉楠又開始了新一波的扔東西，幾件已經洗縮水的毛衣，不停掉毛的披肩。她把孟子珍女士好幾年前拿來的大紅色的塑料掃帚也扔掉了。

趙曉楠家是黑白灰的極簡裝修風格，她平時清潔地板都是直接用平板拖把，孟子珍女士不知道咋想的，硬生生塞進來一把大紅色的扎眼的塑料掃帚。

這把紅色掃帚就一直放在廚房門口，因為廚房很小，趙曉楠進進出出的時候總是會把這把掃帚撞倒。她之前一直沒有“處理”這把掃帚，因為她怕孟子珍女士看到了又開始嘮叨個沒完。但是現在，趙曉楠直接把這個自己看不順眼好久的紅色掃帚扔進了樓下的垃圾桶。

除了扔東西，趙曉楠最常做的事就是沒日沒夜不停地看書，她知道自己的情緒如果再這樣壞下去，遲早會抑郁的，她沒有那么多的錢讓自己生病。

趙曉楠明白自己得趕快像扔沒用的東西一樣把自己身上的壞情緒全部清理掉。她覺得自己得和父母隔離一段時間，讓時間慢慢埋葬這些不愉快的回憶。

趙曉楠實在是太痛苦了，每天都在想自己之前和父母的相處過程，但是總也想不通。那些走馬燈似的在腦子里轉的不愉快的回憶就快要把她折磨崩潰。做飯的時候，會想起來，做運動的時候，會想起來，有時候想著想著她就開始放聲痛哭。

趙曉楠每天不停地看關于原生家庭的書，關于母女關系的書，好在現在比較方便，直接把有關的電子書找出來，一本一本看就是了。這是她自救的一根稻草。她不停地看，看得累了就讓電子書自動播放，有時候干脆就伴隨書聲入睡。

大年初六，孟子珍女士大中午給趙曉楠打電話，單刀直入地說：“下午你過來包餃子啊！”趙曉楠拒絕，“我剛吃過飯，我就不吃了，你們自己吃吧。”

掛了電話，趙曉楠覺得又被刺激到了。孟子珍女士哪怕說一句“你過來吃餃子”，她心里也稍微好受點兒，她要的不過是一句暖心的話而已。可是孟子珍女士全程一直在強調的是“包餃子”。

正月十五的前一天，趙爸爸親自出馬給趙曉楠打電話。不知道是趙爸爸的手機有問題還是趙曉楠的手機信號不好，反正趙爸爸說讓趙曉楠正月十五回家一起吃飯的話總也說不完整。

后來趙爸爸索性發了一條微信，讓趙曉楠正月十五回家吃餃子。趙曉楠糾結了好久，她覺得自己依然沒有從之前的壞情緒里緩過來，但最終她還是給趙爸爸發了自己會回家吃飯的微信。

過了半個多月趙曉楠再次邁進父母家的門，她帶了一個新的洗漱包，想讓父母換掉原來那個破舊不堪的黃底小碎花的洗漱包。趙爸爸在廚房里做菜，孟子珍女士準備在餐廳里包餃子，餃子皮和餃子餡兒都準備好了。

趙曉楠就這樣安安靜靜地和孟子珍女士坐在一起包餃子，可是她的心里卻并不平靜。從她記事兒以來，家里從來就沒過過正月十五。

趙曉楠記得有一年正月十五，她晚上加班回到家，家里冷冷清清，孟子珍女士一臉漠然地在客廳里看電視。趙爸爸沒在家。家里連一點兒剩飯都沒有。后來趙曉楠自己下樓買了一袋冷凍餃子，那時候她還有點兒生氣，覺得家里一點兒過節的氣氛都沒有。可是現在父母居然開始過正月十五了，她的心里五味雜陳，也許還是有點兒改變吧……

趙曉楠覺得自己的心理邊界又要失效了。她一邊包餃子一邊又陷入到以前不愉快的回憶里，眼角甚至有一點濕潤的感覺，她趕緊放下餃子皮跑進衛生間平靜了一下，然后又沒事人兒一樣繼續包餃子。正月十五就這樣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