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力感的來源頗多。

對這世道的，對自己現狀的，以及對他麾下兵卒的。

當初從死人堆里被餓醒之后李維就知道這重活的一生怕是不好過，說不定什么時候一個不注意人就沒了，但同時，他也做好了一步一步向上攀登直至頂峰的準備。

再之后的輝煌人生，是否能造就一番影響世界數百年的偉業，他也有一番計較。

稍許思慮過后，李維也只能盡快甩脫這無力感，把心頭思緒留待空閑時再想。

他還需領兵行軍。

被路過的友軍拯救，逢兇化吉的隊伍士氣總算提振起來，眾人邁開步子沒走多久就遇見了后隊派來的斥候，斥候一番引路傳信，在天色徹底陰暗之前李維麾下這一營兵馬總算是匯合了。

當夜休整，李維有了空閑便要想事情，于是篝火邊坐著看月亮。

正好，因為這一日的大戰，且營寨里還有許多輕重傷員以及尸體，好些人也都睡的不安穩，很快就有些人湊了過來。

“爺，嘿嘿......抽不？”

有兵卒給李維遞旱煙，被王大江趕蒼蠅似的驅走：“滾滾滾，別擾了李爺的雅興！你們也一邊兒去！”

完了他在邊上坐下，低眉順眼的充分表現出當初找工作時訓練出的奴才姿態：“爺，您這是有心事，是白日里戰死的那些......”

“不全是。”

李維瞧他一眼，所謂心事也差不多有了答案：“你說，這營里哪些人可擔大任？”

說罷還擔心自己沒表達清楚，接著道：“我說的大任，最差也是做個父母官，管上一城一地的人，做個將軍之類的。”

這話說著隨意，不及平日里軍營中兵卒吹牛打屁的萬分之一，但卻聽得王大江脊背發寒。

“這，這......”

王大江只覺這話中深意不簡單，不敢亂回話，只能跪地磕頭：“奴婢不知！”

李維卻是笑了，探手拉他一把：“我看你就是能擔大任的，呆在軍中可惜了。”

留個閹人在身邊對于一名大明帝國武官來說確實有些不像話，萬一朝廷追究起來可是要掉腦袋的。

而李維在軍隊里的官途暫時是走到頭了，但還沒一條路走到黑。

封建軍隊能干的缺德事可不只是燒殺搶掠，殺良冒功一類。

特別還是在這亂世之下......

六日后。

李維領兵回轉榆林。

回城第一件事自然是去找上官報備，而他這一營雖然已在榆林正式入冊，但實際的駐地尚未劃分，所以還是暫駐城外。

“將爺忙著呢不好見你，切記，這陣子咱們延綏鎮諸兵將都得小心，撫臺老爺盯得緊哩！”

沒見到賀人龍就被高進庫給勾肩搭背摟出了守備府，找個僻靜角落悄咪咪道：“知道不，總督大老爺......”

“被彈劾了？”

高進庫聞言一驚：“你咋知道？”

“我護送的就是復審彈劾奏疏的巡按御史吳甡嘛！”

“對哦！哈哈......”

高進庫尬笑兩聲，隨即拍拍李維腦袋：“嘖嘖，你小子長高好些拍著不順手了，也對，你是千總官了得給你多留些面子，你最近千萬莫要犯什么事，撫臺老爺若是更近一步，咱們送那些小禮可就太值了！”

自神一魁作亂之后，三邊總督楊鶴的主政弊病就遮掩不住了。

不止一位御史彈劾，再經由吳甡這位巡按御史審核過后往上發。

如今這些彈劾奏疏正在往上走流程。

但整個陜西的高官估計都知道他們這位總督大老爺要出事了。

有先見之明的已經在尋思總督大位將花落誰家，而這位新總督將如何處理西北這爛攤子了。

“要不再送些？”

李維早知道答案，自然得加緊巴結下洪承疇。

高進庫卻是反對：“不成，這等小禮也就圖個稀奇，送的太勤了反倒不好。”

送禮也是一門學問。

李維報備完了，這榆林一時間也沒他的差事，也無甚戰事需要榆林抽調兵力前往支援，所以他領兵在榆林駐扎兩日與一些熟人見個面走動一番后，就以外出募兵為由領兵開拔。

還是要前往那趙家溝。

這回行軍五日，路上運氣挺好，斥候四面奔走警戒都不曾見到亂賊，隊伍有驚無險的接近那趙家溝。

還沒到地方，隊伍里趙家人按捺不住，向李維請一聲后就縱馬先尋了過去。

過去時歡聲笑語，一會兒又滿臉凝重的回來了。

“李爺，圍子半月前被亂賊禍害了莊稼，幾日前還有亂賊來偷盜。”

“有死傷？”

“傷了幾個人，好在是沒死人。”

李維點點頭，心里倒也不奇怪。

河曲之后，大量農民軍在陜西，山西兩地逃散，在黃河兩岸騰挪，這兩岸的縣鎮村寨自然免不了被農民軍襲擾。

“先清個場子出來讓營里的兄弟們扎營，麻子，公賬上支點錢在趙家圍子里買些肉食......”

很快，隊伍駐扎在趙家圍子附近。

李維則是帶著些親隨受到了趙家族人的熱烈歡迎。

“小的拜見千總爺！”

趙族長笑的見牙不見眼，上來要行禮卻被攔住，使得他臉上笑意更甚。

隨后與李維把臂同道進了圍子，迎往土堡。

“李哥兒，去年說好的，等你回來就把這門親定下，我家那倆女娃都是愿意的，就是不知道李哥兒你怎么......”

等落座之后，趙族長沒有半點矜持的就要聊親事。

“婚姻事按理來說都是長輩做主的，我家里長輩都走得早，既是定了親，那您老便是我的長輩了，此事就由長輩您來定奪。”

二選一誰都一樣。

但李維嘴一張提前認下這長輩，自然不是為了圖個方便。

“煩請長輩挑個好日子我把聘禮送來，再有就是，既然要成家，定是要有家業的，我想請長輩幫我在這佳縣，米脂兩地尋些田地，最好買在一處，日后也能做個莊子土堡好護家。”

這話讓趙族長更是滿意，只道李維這不但年輕有為還細心踏實，當即滿口答應：“好好好！”

可接下來李維一句話說完他便面露難色。

“我看咱們趙家土堡西北那個小村就不錯，離這里也近......”

李維正說著，邊上趙有山忍不住了，貼過來細語道：“維哥兒，那一片地全是王爺家的。”

李維聞言面上微笑更甚。

他還真沒想到這個，但這樣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