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于看著趙言蹊對面的男人,只一眼就垂下了眼。
寸頭,不合身的飛行夾克,精神干練,對外界環境極高的敏銳度,半握拳正襟危坐。
職業軍人,而且有些一板一正的職業軍人。
和趙言蹊不搭。他下了結論,不再想這件事,思考下午的問題,現在正是項目關鍵時刻,他們一群人都心力交瘁了很久,無論如何都要出成果的。這個成果一出來,足以讓他們在學界闖出一方天地。
“這是玉蟾湖,這里面沒有什么魚,但是有很多水草,你看,它們真的長得很好。”
“這里我們的主教學樓。”
“這里是游泳館,我游泳還挺好的。”游泳成績中下游的趙言蹊面不改色地說。
突然她就不說話了,停頓了一會兒,“在你面前說我很會游泳,是不是有點班門弄斧了。”
楊三今搖了搖頭,“沒有,因為你是大學生,讀書是你的本職工作。”
“這是圖書館,你要進去看看嗎?”
楊三今點了點頭,只是剛進去,他就被館內恢宏莊嚴的裝飾所震撼。
從來沒有見過這么多的書,密密麻麻。他臉上的表情沒有收住,就如他第一日進入連隊的時候,初見坦克時那樣的新奇興奮。
“你可以去看看,但是你可能沒辦法外借帶走。”
他點了點頭,在書架上隨便拿了一本書就看了起來。趙言蹊看了一眼封面,一只黑色的鳥。
《殺死一只知更鳥》,她書架上有這本書的。
她沒有去打擾楊三今看書,找了一個位置坐下,然后低頭去看被磨破的后腳跟,她抿了抿唇,用紙巾將血跡擦掉。
楊三今抬頭就看見正在低頭擦拭血跡的趙言蹊,白皙中的一點紅色刺得他眼疼。他靜不下心來看書,下意識覺得她是嬌氣愛哭的小姑娘,但是她又怎么會是嬌氣的小姑娘呢?
他一直很愛看書,他在部隊的時候花了很多很多時間看書,記憶力又極好,從一開始的機械地死記硬背,到后來融會貫通。他就如一塊海綿一樣,拼命汲取著知識。他很喜歡這本書,看了一眼開頭就很喜歡。
他把書放回原位,走到趙言蹊面前,巨大的陰影擋住了光,少女抬頭看他。
“走吧。”
“你不看了嗎?”
“我得回去了。”
出了圖書館,趙言蹊忍著腳痛跟在楊三今身后。
“我背你吧。”
“不用。”
“走吧,我沒惡意。”
楊三今把背包背到前面,蹲了下來,趙言蹊只是猶豫了一秒,順從地配合了。
“你不用覺得不好意思,我背過我們連長,我的戰友,在草原上迷路的老人,還有我妹妹。”他往上托了托,穩穩當當地往前走。
他走在路燈照不到的地方,陰影處。
“下次不要穿這樣難走的鞋子,你腳不舒服。”
趙言蹊原以為自己會很緊張,可是沒有,她很平靜,甚至開起了玩笑。
“這是我室友的鞋子,我穿了她的鞋子。就像是灰姑娘的繼姐穿了不適合自己的鞋子,對吧?”
明明應該是最曖昧的動作,兩個人卻都沒什么反應,那樣愛臉紅害羞的楊三今只是穩穩地托著趙言蹊往前走,趙言蹊的重量甚至還沒有他在“魔鬼周”的時候負重重,很輕很輕,連氣息都輕輕的。
趙言蹊只覺得一個執念終于被放下了,她軟了身體,將頭靠在男生的肩上。
“楊三今,我完成了所有的愿望,關于你的。我不會在等著你出現了。”她嫩白手臂環著男生的脖頸。
“走亮處吧,我看不清路。”趙言蹊恢復那種古井無波的音調。
一路無言,只剩頭頂的月光和路旁的路燈。
16歲的趙言蹊不會和23歲的楊三今有任何故事。就如少女是一個在路邊突然暈倒的人類,一個路過的軍人依照自己是本職和本心救助了少女,少女應該定做一副錦旗給軍人,這才是故事的正確打開方式。
“這些補品你拿著吧,我買也買了。”
趙言蹊接了過來,“你等等我,我給你一個東西。”
趙言蹊抱著一大堆的中老年補品回了宿舍,她把那些補品全都放在自己桌子上,然后從書架里抽出那本《殺死一只知更鳥》。
“給你,這是你剛才在圖書館看得那本書。不用還我了。再見,楊三今。”
楊三今接過書,和少女說了再見,轉身大步流星地走了。
趙言蹊整理了一下情緒,回宿舍用碘伏給腳跟消了毒,貼上創可貼。將鞋子打包,對著鏡子卸了妝,換回帆布鞋。
她出門,將鞋子送去洗鞋店。去蛋糕點買了三袋的蛋糕面包。回了宿舍,洗漱結束,躺回床上,就好像所有的力氣和精力都被抽干了。她也不想哭,只是心里很堵。
楊三今在旅社里摩挲著書,那是全英文的書,依照他在鄉村高中學得那點詞匯量完全沒辦法通讀全文。
他出奇的冷靜,沒有見到趙言蹊時的悸動。思緒很多,但是一會兒,他突然傻笑起來。為什么會被一個16歲的小姑娘牽動情緒呢?他見到了連長,團長,以前的戰友,他還見到了他最好的朋友,他心中最深的結已經解了。
他把那個嬌俏的女孩拋到腦后了,將書小心翼翼地放進背包。
他們本來就是兩個世界的人啊,16歲的趙言蹊家境優越,是柔柔弱弱一碰就碎的嬌氣姑娘。而23歲的的楊三今是可以在陰冷山上偽裝潛伏一整天,擊殺兩個毒販的軍人啊。
楊三今沒有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