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柳禁宮內,銅鈴伴著黑紗化作一縷青煙輕而易舉地鉆入了主殿內,趁著宮外的木槿還沒有反應過來,離青煙在俞懷瑾面前現了形。
俞懷瑾面不改色地望向離青煙,彈琴的手停留在弦上。
“懷瑾啊,你似乎對我的到來一點兒也不意外呢,怎么,有求于我?”離青煙直接坐到了他的桌上,片刻間用結界籠罩住主殿。
“你在外尋了柳如嬌很久吧,禁宮的結界都沒來得及修復。我想你也是個聰明人,一定知道她去哪兒了。”
“還請離教主有話直說。”
“狐仙和黃仙全都死了,柳如嬌她娘,也死了。都是被你的好師姐解決的。”
“一派胡言。”他的語氣倒是很平靜,聽不出慍怒,因為他根本不相信,太儀清能在這么短的時間內殺死這么多厲害的妖仙,更何況其中還有白玉京妖王。
“信不信由你,你自可以去五仙客棧看看。”她翻身從桌上下來,居高臨下地站在他面前,“水行仙君也是聰明得要緊,知道先去客棧把老柳仙俘虜過去,再把狐仙他們引進玄冥關關門打狗。”
離青煙剛養傷沒幾天就趕來禁宮了,她的臉色還是蒼白的,眼底掛著烏青,身上殘留著多處結痂。俞懷瑾聽她的語氣實在不像胡編亂造,才開始聽她說話。
“這個柳如嬌也是趕過去送死的,但也實在怪不了她,這么一個小妖仙,心里也是個小姑娘,聽見自己的家人全都在太儀清手里,定然會不顧一切地去救。”
“她怎么樣了?”他的語氣依舊平靜,不過這一次是強演出來的。
“留了一條命,我把力量借給她了,好在她也屬火,否則早就沒了。現在她在五仙客棧養傷,前幾日送回去的時候就昏迷了。”
她雙手撐上桌子,眼里閃過一絲狡黠,“不過懷瑾就不好奇,我是怎么知道這么多的嗎?包括柳如嬌的下落,和太儀清的動向?”
俞懷瑾不語,只是注視著她那雙眼睛,等待著她的下文。
“木槿。”
“木槿?你是怎么知道她的名字的?”
“她一心想讓你回歸正道,讓我找個辦法殺了柳如嬌。”
“離教主覺得我信嗎?除了現在,你還有什么途徑進入禁宮?”
“懷瑾啊,你還真是個榆木腦袋。我是沒有辦法進來,但不代表她不會出來找我啊。”
“木槿這個人真是又純又蠢,別人三兩句話她也能信,不過,你這木行仙君真的看不出他對你的心思嗎?”
……
“你覺得把她留在你身邊,是什么長久之計嗎?你明白他對你的心思,但你并不想回應她,也不能回應她。”
“木槿是我的弟子,也是我的隨從。”
她突然笑起來,前仰后合,脖子上的勒傷牽得她直痛,“木槿不行,有亂倫理?那柳如嬌算什么東西?”
“首先,她是妖啊。說你嫉妖如仇,怎么反倒愛上了?”,“算了,這么說你肯定不愛聽,你只是對她‘感興趣’。”
“不過是覺得她良善罷了,曾今是我過于果斷了,也并非所有妖怪……”
“閉嘴啊!”
“死在你拂塵下的好妖怪還少嗎,給自己找什么開脫?當初冷面除妖的是你,如今站在制高點的人也是你。我告訴你,其實只是你自私,你偏愛她,不管她是人是仙還是妖!”
俞懷瑾不再開口,默默收起古琴,“離教主先行離開吧,我會抽空去五仙客棧的。”
“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
“俞懷瑾啊俞懷瑾,好好兒認清你對柳如嬌的感情。”
——“你就是愛上她了,無法自拔的那種。”
“其實你覺得我說的對,但就是不承認。我實話告訴你吧,當初我下在柳如嬌身上的情蠱就是假的,根本沒有這個東西!”
“你也很清楚,我一個凡人根本不會有這么駭人的手段,但你裝作不知道,以為這樣就可以有理由陪伴在柳如嬌身邊,覺得這樣對誰都好。”,“你很慶幸,甚至希望這種假情蠱在柳如嬌身上留一輩子,她愛你,你只有借助這種下三濫的手段才能回應她!”
她渾身的傷牽得她身上每一處都發痛,慘白的臉色如同一個索命的厲鬼,俞懷瑾默默聽著,臉上的神色依舊沒有什么變化。
“至于木槿,放過她吧,也放過你自己。”
“讓她到凡間嫁個好人家吧,忘了這里,也忘了你,她純粹得要緊,原本是不會嫉妒任何人的。”
俞懷瑾麻木般點了點頭,離青煙終于松了口氣,抬手破了結界,化作一陣青煙從木槿身旁飄走了。
他口頭上并不承認自己愛過任何人,可他清楚,自己的心,已經在那個妖仙手里了。
其實不用離青煙說,他也知道,只不過他在演,演給所有人看,唯獨騙不過自己。
而木槿,與其讓她蹉跎仙途,一輩子成為自己的附屬品,倒不如讓她尋覓自己的幸福。
他為木槿覓了位良人,是當地地主的長子,相貌倒也不差,性格卻是溫和純良的,下半輩子的大富大貴是不愁了。
他第一次將木槿帶出禁宮時,正下著暴雨。
他一襲白衣,與木槿并肩走著。
出了禁宮,方才挪步到后山,木槿就直接丟了傘,在俞懷瑾面前跪下。
“仙尊,瑾兒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么,為何仙尊要逐我出宮!”
俞懷瑾伸手想要扶她,可她卻執意將頭按在地上,暴雨侵蝕著她的白衣,污泥濁水在她的發絲上纏繞,水中倒映著她此刻的狼狽姿態。
“本座不想讓你蹉跎仙途……”俞懷瑾的這句話沒有說出口,他害怕,怕木槿不記恨自己,怕她還惦記著,只能話鋒一轉,厲聲呵斥道,“你私自出宮,還擅自勾結邪教徒,你太讓本座失望了,現在還反過來問本座自己錯在哪里?”
他將傾向她的傘往自己的方向猛收了過去,滂沱的雨點落在她身上,她微微怔愣,還在妄想著師尊溫柔地扶起自己,對她說“快起來吧,小心地上涼。”
可現實就如同冰冷的利刃扎入她的心間,“本座已經廢去了你的八成仙力,并叫媒人為你尋了丈夫,是當地地主的長子。你若愿嫁,那便后半生無憂,若不愿嫁,就拿著這些銀兩去自學本事,本座從此不會再管你半分。”
“從今日起,你木槿與我恩斷義絕,從此不允許踏入拂柳禁宮半步。”
木槿的四肢冰冷,冷笑了幾聲,帶著渾身的污泥站起身來,也同樣對著俞懷瑾怒斥:“你能不能清醒一點!你知道你愛上的是什么嗎?她是妖啊——”
“她是一只妖啊——”
“是啊,我是擅自出宮,我是勾結邪教徒,但我的罪過怎么能抵得上你呢?”
“我算是知道了,離教主說的半點兒也不假,你是自私自利,能為了自己愛的不顧一切,那我們算什么呢,你追愛的犧牲品嗎?”
“自己立的規矩又自己親手破壞掉,俞懷瑾……我祝你生生世世,不得好死。”
他聽著木槿對他的聲聲咒罵,也只是輕飄飄地拂袖而去。
“槿兒,恨我吧,越恨我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