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筠溪想起面目全非的父母遺體，只能緊緊抿著嘴，牙齒藏于唇間用力咬著自己嬌嫩粉紅的下唇，一層朦朧霧氣籠罩雙眼，哽咽說道：

“我名趙筠溪，我父母趙金泉、陳冬因為守護青玉湖坊市戰死！”

“這個是趙老三女兒？？”

“老陳，你和趙老三擺隔壁攤，你熟悉，是不是真的？”

“應該是，趙老三有一次采到一株三頭蛇蘭，高興不過喝了點酒，和我說起過他女兒，長得好。”

“這已然不是長得好了，瞧老三女兒模樣，長開了勢必紅粉佳人?！?

……

議論聲雖然細微，卻依舊佐證了趙筠溪言論的情真意切，坊市散修們紛紛放下戒備，略帶同情的看著這父母雙亡，命似風中飄絮無根浮萍的少女。

以她的相貌，若是無人庇護只怕成為玩物不消多時，望向她的目光更添幾分憐憫。

趙筠溪因為激動胸膛起伏極大，情到濃處再也無法忍耐，不住顫動眉睫終究是眨巴開來，兩滴清透晶瑩淚珠隨風飄落，砸在布滿塵灰的青石板路上，濺起漣漪。

她顫抖著聲音，努力不露出一絲哭腔：

“繼遠族長得知此事后，召集和我一樣的散修后人，收留我等成為壺山李氏家養子！”

“這些兄弟姐妹都和我一樣，父母長輩為了護衛坊市，以各自方式壯烈犧牲”

女子聲音如泣血杜鵑：“繼遠族長對我們的待遇一如壺山子弟。”

此話一出，家養子們停滯手腳，再度煥發活力將手中雜物平穩放落，如同找到歸宿似的，三三兩兩聚集在趙筠溪身后。

數十少年孩童清亮的眼睛帶著信任，都緊緊依附在她身上，似是為她壯膽撐腰。

黑云散盡，盛大陽光灑落在坊市每一處，溫暖的感覺爬上所有人軀體，過去的禮崩樂壞的記憶仿佛短暫消失，信任種子播撒在人心里，等待著一場春雨便生根發芽。

趙筠溪回顧身后，這一張張稚嫩臉龐映入眼簾，她輕輕地、輕輕得說道：

“壺山李氏對我等散修，自繼遠族長繼任那日起，便是有恩報恩、有仇報仇，不因言語論罪眾人?！?

“筠溪知曉眾人疑慮，但有一言請諸君靜聽?！?

“繼遠族長繼任前，于坊市小攤購買黃精，遭人耍弄伎倆以次充好，繼遠族長識破后，只需據理力爭表露身份，想來那人于此地再無立足之地，那人求和，繼遠族長并不拒絕，甚至和顏悅色以合理價格拿下那塊黃精，飄然而去。給那人留下了賴以求生的小攤和坊市居住資格。”

“那人，正是我的父親趙金泉，大家熟悉他的叫他趙老三?！?

人群中那日在場的一位修士，大膽道：

“此事我可作證，那日我親眼所見！”

又有一位擺攤販賣符箓的散修說到：

“繼遠族長，繼任前可是于坊市擂臺比武，脅迫曾經二房歸還盤剝我們的靈石。”

于是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討論起來，青玉湖坊市再度熱絡起來。

眼見眾人恢復正常，趙筠溪回身擺了擺手，輕聲道：

“大家都去干活吧，我們都要對得住繼遠族長這份恩情……”

‘即便這份恩情，來自我等父母性命’

貌美少女神情恬淡，伸出素白纖細的手，輕輕撫摸弟弟頭頂，用只有她自己能聽到的聲音，宛如蚊子一樣呢喃自語。

“母親常常告訴我，在這階級鐵壁森嚴的世界里，若是有人愿意念著死人的恩情，照拂其后輩，那么他一定是一位真正的豪杰之士?！?

“繼遠族長，您就是母親口中的那種豪杰……”

“豪杰，一定會成就一番偉業，筠溪也想在這路上為您貢獻綿薄之力……”

遠處觀望的李繼遠，皺著的眉頭也因為趙筠溪出色的表現而被撫平。

固然沒能抓到別有用心之人，卻意外發現了一個可堪大用之才，這一趟踱步坊市本是無心之舉，此時收獲了趙筠溪這塊璞玉，也不算白費。

這位少年族長唇角勾勒出一絲笑意，對著聞訊而來卻慢了一步，只好來到自己身旁落后半步，淪為看戲之人的黑衣秀士輕笑道：

“繼文，你覺得趙金泉的這個女兒趙筠溪如何？”

知道族長起了愛才之心的李繼文，那張近來故作嚴肅的滿月俊臉，浮現柔和道：

“族長仁遇趙老三，方才得此善果，一飲一啄皆是定數?！?

李繼遠聽到自己欽定的執法堂主，不著痕跡的奉承了自己一把，順帶著把皮球又踢了回來，轉身站定腳步，帶著一些挪揄意味輕笑道：

“繼文，和你說話舒坦倒是舒坦，就是啊，你太愛?；^了。”

這親厚、直接的語氣，讓李繼文滿月臉上笑意濃濃：

“您識人之能，于繼文來看七山內外，無人可比，趙筠溪這少女年歲十三，便能率領一幫毛孩子被奉為頭領，青玉湖坊市之人只怕都能看出來，她秀外慧中不說，這獨當一面的氣質確實少見。”

李繼遠聞言，那雙燦如星辰的星眸和李繼文對視一眼，笑笑說道：

“趙筠溪確實不錯，但和你比還是差多了，你外柔內剛，修為手段都遠超同輩，前些日子辛苦你了。”

這話不假，卻深深刺痛了李繼文的內心，對于一力承擔執法堂內外事務，他早有決心責任，只是邪修之亂時，盡管他內外調度執法堂修士支援各處，自己亦是沖殺在第一線，卻依舊沒能避免家族修士的大規模死亡。

那些慘死族人的模樣，這些日子他一閉眼，就會浮現眼前，從小被視為家族未來的李繼文，更是暗自發誓必要筑基，捍衛壺山李氏，成為族長手中最鋒利的那把劍，為他披荊斬棘。

執法堂主神情低落的嘆了一口氣，輕聲道：

“不辛苦，起碼我還活著?！?

李繼遠聽到這話，神情一怔隨即默然，想了很久。

兩人間都互相低頭看著對方腳尖，恰在此時，一聲啼哭從青玉湖坊市巷道內一戶人家傳來。

“嗚哇～”

李繼遠聽到這聲嬰兒啼哭，想到趙金泉那日擂臺下糾結一幫散修為自己助威吶喊，又想到今日他的女兒趙筠溪同樣也是糾結一幫親友為李氏正名。

這位壺山李氏少年族長，半是酸澀半是欣慰的笑了。

“繼文，壺山李氏九百年，豈能無風無雨？”

“唯有踏過千災萬劫，家族方能長盛久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