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生什么事了嗎？我好像聽見你在大喊什么。”她從洗手間的方向歸來，自然優雅地落座對面。
“沒……沒什么。”我尷尬一笑，心里的憂慮卻濃郁不散。
我一直好像蒙蔽在什么當中，一直都是，可又沒有任何明顯的證據。
“吃吧。”女服務員顧淼吉用托盤端來了兩碗面條，我率先提動木筷。
“酸湯豆角面，說實話，很久沒吃過了。”她挑起面條，呆呆地凝視著這白色的瀑流。
“你從家里搬出去一個人住的時候，就再也沒吃過了嗎？”
“對，樓下的那家店關門了。”
是一件悲傷的往事。
“聽起來這碗面條可不僅僅是一碗面條。”顧淼吉不知從何處冒了出來，還搬著一個圓凳，大大方方地在桌側就座。
“是。”她突然感嘆地笑出聲，似乎對女服務員的插入并不驚訝，“能問問你的名字嗎，大晚上只有你一個人看店，挺難得的。”
“顧淼吉，三個水的淼。”
“三個水？那合起來不就是，顧潔？”她略微思索便脫口而出。
顧潔？我的神經震痛了一瞬間。
“還真……是……”顧淼吉的嘴角微微勾起，臉上有種被戳穿的不自然，“不過，我比較感興趣的，還是顧客您提到的那家店的故事。”
“哈哈，我們應該差不多大吧，不用稱呼得這么客氣。”她輕仰下顎，“其實也沒什么特別的，那是一位老爺爺開的店，沒人見過他的妻子，也沒人見過他的子女。”
“他只是日復一日地做著面條，用著最笨拙的辦法，一批做六碗，二十分鐘一批，碗里盛著的全是精致的面湯。”
“那肯定很貴吧。”顧淼吉悄聲符合。
“貴而慢，所以除了附近愿意等的老顧客，沒什么人會去他那里。”
“有人勸過他嗎，增加廚具規模或者其它方面提高效率降低成本之類的。”
“不知道，他是一個沉默的老爺爺，顧客點餐的時候，他只會點頭確認。”
她說的這些我全部知道，因為高中的那段時間，她帶我去過很多次。
“有趣的店鋪與深沉的靈魂，可惜現在基本已經，銷聲匿跡。”顧淼吉松開撐著腦袋的雙手。
“可你這家店的設計裝潢，不也很有特色么，感覺店主也是一個不簡單的人。”我撫摸起窗臺邊的雅致木紋，用帶有認同的語氣贊許著。
“誰知道呢，或許只是錢多沒地方花，附庸文雅罷了。”顧淼吉不屑地撥弄指甲。
“至少有這份做成的心，至于出于什么目的，也不太重要了吧。”她拿木筷攪拌著面湯，激蕩起一圈圈漩渦，“相比于更多直接選擇放棄的人而言。”
“世界在大踏步地向前，有些老物件，淘汰就淘汰了，我可能最多只會感慨幾句。”顧淼吉的眼神有些恍惚，“不過，聽聽陳年往事，總歸還是有趣的。”
我突然來了興趣：“看起來你并沒有那么念舊，但我有一個問題，如果有一個懷舊之人，總是沉浸在逝去的曾經，而現實又是支離破碎殘酷無情的，我們該怎么幫他呢？”
顧淼吉有些懵懵然。
“你又來了。”她瞪了我一眼，大概是覺得我為難上一名素未謀面的服務員，多少有些不合適與不禮貌。
“最簡單的應該就是完整地復刻吧，把他過去最懷念的所有場景一一展現，以此治愈他的心靈。”顧淼吉顯得十分篤定。
“你說了一個幾乎不可能的方案，某個單一小地點的復刻或許還有可能。”我的眼神里寫滿了“難以置信”四個字，“而且，就算等模型地一比一復刻后，失去了記憶中的那種環境背景，他還是無法完全觸摸往日的感受。”
我停頓片刻，將自己的結論繼續說了下去：“對大部分人而言，情況還不會糟糕到這種地步。他們往往是對過去某一件事無法釋懷，而想要釋懷，無非是讓系鈴人前來解鈴，或者參與一個類似的完美結局。”
“就比如，同樣有另外一位老人，沒有因為入不敷出停業，而是在鄰里的扶持下一路走到終點。”我結束后，喝了一口面湯。
顧淼吉搖搖頭。
“你這是逃避問題的說法，這個世界上總還是有一些，在深海溺水，需要別人救援的人。”
“你說得對，但對于這類極端的人，我們大多時候無能為力，所做的一切都容易白費力氣。”我的眼皮不經意地下沉，我不知道為什么要說這么喪氣的話，仿佛我曾經是一個無可救藥的親歷者。
顧淼吉莫名地笑起來，神秘又自信。
“你信不信，有一天，我說的這種方案完全會實現。”
“是嗎？”我忍不住冷笑，“即使實現了，那難道讓他永遠活在這虛假的過去里嗎？”
“不用，因為我能保證，他的一切能在無意識中得到修復。”
相當古怪的說法，我承認我沒有聽懂。
“不談這個了，二位用餐也已經結束，接下來的環節是——”顧淼吉拖長音調，“飾品贈送環節，店長每個月都會挑選幸運顧客贈送一副飾品，而負責挑選顧客的，就是作為服務員的我們。”
不等我倆質疑，顧淼吉就掏出一個古色古香的首飾盒，倏地一下遞到我面前。
我抽開盒頂，里面躺著一副溫潤似水的翡翠項鏈。
顧淼吉沖我擠眉弄眼，仿佛是在暗示我，“快給她戴上”。
她捂住了雙唇，眼睛直直盯著我取出項鏈，然后將雙手繞到她的腦后。
鏈條緊貼她白凈的皮膚，翡翠寶石靜靜嵌在胸前，與她眼睛里星火般的閃光交相輝映。
“就當作是，對我們重新開始的這一天的，一份紀念。”
在顧淼吉的注視下，我和她閉眼相擁，沉醉在彼此的呼吸里。
然而我并不知道，顧淼吉悄悄取下了她手腕上的手鏈。
離店告別之后，她好像想起了什么，又回頭朝店門口的顧淼吉揮揮手：“你告訴了我你的名字，我也應該回一份的。我的名字，是陳雯。”
“再次謝謝你的項鏈！”我和她攜手步入了夜晚的黑暗中。
面館內的光只照亮了顧淼吉的背影，我們看不清她的表情，但我相信，她應該是在發自內心地微笑。
只是走過轉角時，背后有一陣突如其來的寒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