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所周知，流云宗有兩大煞神，一個是以殺證道，一劍劈碎東方魔島，冷酷無情，生人勿近的上堯仙尊黎行止。

一個是上堯仙尊座下首徒，單手捏碎惡蛟頭骨的流云宗二師姐，黎晚。

黎晚一心證道，所向披靡，因其英姿颯爽和強悍實力，追求者數不勝數。

但在上堯仙尊的冷漠威懾，明暗威脅之下，眾追求者躊躇不前，不敢造次。

合歡宗大師兄，自稱為從不失手的情場浪子，邀約黎晚并送出花的那一刻。身后突然閃現出上堯仙尊。

在頂著上堯仙尊噬人的目光下，送了黎晚一捧花。從未有過的禮節周到，客氣疏離，但在云晚不經意地抽出了花里隱藏的情話小卡片后，臉色巨變。

下一秒，上堯仙尊以他品行不端為由，把他丟出了流云宗長明峰，并讓他永不得踏足這里。

此后百年，黎晚的追求者就再也沒出現過，黎晚清凈了不少，修煉得更加順利了。

然后就踩入了命運設下的陷阱。

在秘境被苗疆魔族暗中下了情蠱，對新入門的小師弟越明樓一見鐘情，窮追不舍。

為孤兒出身的越明樓送靈藥，送秘寶，送修為，擋偷襲，擋傷害，出生入死，同甘共苦。看著他一點點強大，名滿天下，鶯鶯燕燕環繞身旁。

但黎晚退居幕后，把嫉妒苦澀的情緒悄然咽下，為他打點一切家事，她早在某次秘境中傷極根基，修煉速度大不如前，甚至被師弟師妹們輕松超越。

月色朦朧中，就著微弱燈火，早已離開師門的黎晚輕輕撫摸著越明樓寢衣上那只張牙舞爪的麒麟。那是自己一針一線繡的。

她希望他平安順遂，一生喜樂。

一抬頭，便發現墻上懸掛的那柄劍已然落灰。曾經鋒利的霜華劍入鞘后，就被遺忘在時光漫漫長河里，就如這霜華劍的主人，也被世人漸漸淡忘。

人們提起她，就是一句，哦，那個正道魁首，絕世天才的妻子。

不知什么時候，她已經成了別人的附庸。

這晚是她的生辰，是他夜不歸宿的第二個月，也是他們結婚的第七個年頭。

少女時那段肆意張揚的日子，宛如舊夢一場。

后來，上堯仙尊走火入魔，眾人圍剿失敗。入魔的黎行止殺死妖尊，大肆屠城，又滅了十二鬼王后沉入星海禁淵，舉世皆驚。

不久后，越明樓帶領一眾人圍剿黎行止。

圍剿失敗，雙方兩敗俱傷，越明樓重傷撤退。

第二次圍剿，越明樓灌醉了黎晚并套出了黎行止的弱點。帶領一眾人在黎行止舊疾發作時偷襲，黎行止身死道消，魂飛魄散。

同年，黎晚病入膏肓，撒手人寰。

同年，越明樓一夜白頭，與黎晚合葬。

夜色寂寥。

黎晚頂著一頭炸毛的發絲懵懂地坐起來。

一雙葡萄似的大眼睛滴溜溜地轉。

怔愣片刻，黎晚顫巍巍地伸出了蘿卜似的小短手。她變小了。黎晚如遭雷擊。

“唔～，別吵。”

黎晚一動也不敢動了。

這熟悉的聲音，轉過身，哦，是自家的冤種師尊。

彼時的師尊還是位少年，還未長開的容顏已是足以驚艷動人，顛倒眾生。即使是厚厚的污泥也無法掩飾他的光彩。

黎晚知道，他的師尊，是隱藏的半妖。黎行止是傾國傾城的九尾狐前妖尊拋棄的私生子。這世道，沒有自保的能力，長得好看是一種罪。

黎晚覺得她和師尊罪孽深重。

她是黎行止從萬人坑徒手刨出來的。以徒弟之名待在他身邊，其實更像是被他細心照顧的妹妹。

黎行止一臉疲憊，緊閉雙眼，眼睫毛輕輕顫動，呼吸平緩均勻。

黎晚小心翼翼地伸出根胖手指頭，戳了戳黎行止的臉。

手感還是一如既往的好。

黎行止閉著眼，下意識地伸手揉了揉黎晚毛燥的頭發。黎晚僵住了。

這時，黎行止緩緩睜開眼，一雙眼睛流光溢彩，勾魂攝魄。但眸底顯露出了與年紀不符的陰沉寒涼。

四目相對，各有慌張。

確認過眼神，都是重生的。

黎行止輕咳一聲：“你最好給本座一個解釋。”

黎晚扒拉了下手指頭，想了想之前和越明樓私奔，棄師尊和師門于不顧的瘋狂行徑。小臉一紅，她決定坦白從寬。

“咿呀咿呀呀”

雙方一陣沉默。

黎晚在內心崩潰地揪辮子，忘了她現在這個年紀，還不能很好的開口說話。

黎晚的肚子開始嘰里咕嚕地叫。

她好餓，好尷尬。

此時還沒桌子高，臉上還帶著嬰兒肥的少年跳下了石炕，輕車熟路地翻出了幫人家做工得到的羊奶。

他翻回石炕上，輕車熟路地把黎晚抱到腿上，又把自制奶瓶懟到她嘴里。

言簡意賅：“喝。”

黎晚抱著比兩個手掌還大的奶瓶，喝了個暢快，還打了個飽嗝。

黎行止一邊輕快地給黎晚擦臉，一邊環顧四周，不耐煩地嘖了兩聲。

這是個破廟，四周漏風。他和黎晚在角落的大石頭上抱團取暖。

現下這個時間段，是他們剛從鬧饑荒的村子逃出來的時候。

大旱四年，莊稼顆粒無收，朝廷官員貪污了賑濟災荒的銀子和糧食。饑荒的百姓們甚至開始互換孩子們當糧食。

黎行止每日和難民們一起上山挖野菜啃樹皮，餓得不行甚至還啃起了稻草。

黎行止每日給餓得哇哇大哭的黎晚放血喂養，強行續命。

兩人在吃人的世道里相依為命。

這晚，餓得眼冒綠光的兩三個村民闖入黎行止的草屋，想把他倆當做糧食。

那是黎行止第一次妖力失控殺人。

那晚，他抱著黎晚絮絮叨叨：“晚晚，咱們會過上好日子的。”

第二天，他抱著黎晚和難民們離開了這個從小生長的地方，開始了漫長的流浪之旅。

其中當然不乏看他們勢單力弱，企圖合伙吃了他們的難民們。但在黎行止狠厲眼神和徒手撂倒八個人的駭人事跡后敬而遠之。

畢竟那野狼似的小孩把懷里的妹妹抱得緊緊的，看得跟眼珠子似的。他們只想吃肉，可不想被餓狼咬下一塊肉。

再后來，他因罕見的變異雷靈根被流云宗掌門收作義子。但他不收黎晚。黎行止頂著烈日跪求流云宗掌門三個時辰，才讓掌門破例松口讓黎晚成為黎行止弟子，留在流云宗。同時黎行止被迫答應了流云宗掌門的一系列嚴苛要求。

那天是他們第一次吃上肉。傍晚，黎晚小口小口地抿著肉湯，眼神發亮，小短腿在桌子下晃蕩。黎行止吃下一塊，胃里因不適應而翻涌了幾下。黎行止突然大口大口地吃著米飯，豆大的眼淚從眼框滾落。

那是黎晚第二次看見黎行止哭，第一次是在黎行止殺死了試圖搶走她分食的村民，把她搶回來的時候。

后來，黎晚就再也沒有看到過黎行止淚流滿面的樣子了。

黎行止成為掌門首徒，修行一日千里。更是在門派大比中奪得魁首，一戰成名，眾人心照不宣地認為他將會是下一任流云宗掌門。

黎晚也是這樣認為的，直到她意外撞破了掌門的奪舍陣法。那晚，黎行止和黎晚合伙反殺掌門并毀尸滅跡。

隔天，黎行止推選風溯為流云宗新任掌門，自己則成為了雷鋒厲行的刑部長老。

再后來，黎行止成了流云宗的一把利刃，世人皆稱他是殘忍無情的冷面煞神。但黎晚知道，他只是害怕敞開心扉的刀子嘴豆腐心的哥哥。

回憶結束。

漏風的破廟，黎行止抱著黎晚靜靜地等待著時間流逝。

黎晚數到第三百七十六只羊，黎行止幾度欲言又止最終還是一句話沒說。

黎晚正猶猶豫豫地打算開口，突兀地聽到了黎行止綿長的呼吸聲。

黎晚轉過身，確認了，人睡著了。黎晚抿了抿唇，月色籠罩下，黎行止周身仿佛籠罩著淡淡的光暈。黎晚忽然感覺很難過，上輩子與他決裂和越明樓私奔，在一腔沸騰熱血冷卻以后，黎晚也是在這樣一個月夜，感到徹骨揪心的悲傷難受。

愧疚的思潮奔涌，將她淹沒，窒息般的痛苦經久不散。思念了多年始終不敢看望的人明明近在眼前，黎晚摩挲著手指，陡然生出了幾分的忐忑的心思。

他會不會還在怪她。

黎晚蜷縮著手指，最終還是沒能再去碰碰他的臉頰。

心想，她大概是不可饒恕的，導致黎行止上輩子眾叛親離下場悲慘的兇手里，也有她。

上天讓他們重來一次，大概是想讓他看清并做出正確的決定。她實在是一個不稱職的妹妹。要是沒有自己，黎行止可能會過得更好吧。

天亮了，黎晚迷迷糊糊地醒來，身邊已沒了他的身影。黎晚惆悵地望著拂曉之時的天空，清明澄澈，一塵不染。她垂下頭，他終究還是拋棄她了嗎，這樣也好，他本非池中物，自己幫不上忙反而是他的絆腳石。

黎晚拍了拍自己的臉，打起精神，打算自尋出路。

她邁著蘿卜似的小短腿翻下石炕，慢悠悠地晃悠到門口。

天地之大，四海為家。

午時，黎行止帶著新鮮的羊奶回來，看著空蕩的破廟，郁結于心，暴烈的情緒翻涌，生生將他的眼角逼得沁出水光。

黎行止閉上眼，深呼吸幾次后，向著某個方向冷笑出聲。

此時的黎晚下意識地看向破廟的方向。

她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