捫心自問,從重生到現在,她經歷最多的是什么,也許她自己也數不清楚,是欺騙,謊言?還是以愛為名的欺騙?
瀕死之際,少年凜冽的金屬音何其熟悉,他自以為來得悄無聲息可不知暴露無疑。
零二系統在此次遇襲過程中為她開啟保護屏,眼下已徹底陷入沉睡,她當如何,才能安然度過余下攻略的日子。
她傷將養好便被李德明接回家。倒不是因為住院費太高,她只覺得醫院終歸沒有家里方便,林曉還要照顧李川柏,來回守她太辛苦。
躺回舒軟的小床,聽著窗外蟲鳴蛙啼,她的思緒逐漸飛遠。
修養這幾天,祁瑞恍若從未出現,她僅從娛樂八卦知道祁宋兩大豪門聯姻的事,本不該在意可心里的癢癢刺告訴她不行。
白駒若隙,B市的迎角巷迎來第三屆漫展,前世發生的一切好像都發生了改變。
便利店外。
琳瑯滿目的展品柜前,少女正認真搬著東西,忽地,一摞半人高的東西忽然往前傾。
眼見東西就要墜地,倏地一只手穩穩拖住盒身,從盒子背后鉆出來一張略微眼熟的臉。
紅發秀眉,眼神帶著兇神惡煞地殺意,這人是……趙陽?
趙陽見她呆愣地望著自己,眼底有些懼意,他忙解釋:“我我我……就是,我……我就是路過的,我叫趙陽……同學……你,別怕我……”
一番話說得結結巴巴,趙陽頭次覺著臉上沒逛,他懊惱地咬著下唇,一絲羞赧的紅暈逐漸攀上靨面。
“我知道你。”路遙說,“我見過你,八中的趙陽,對吧。”
她說話溫柔帶水,趙陽愣愣地盯她,過了好半晌,他才羞羞答答地撓頭道:“原來,你知道我啊。”
路遙抿唇,不由腹誹道:何止記著,我還知道你堵了祁瑞兩回,專挑人咯單的時候下手。
她道:“自然。”
趙陽不好意思笑了,彎下一米八幾的高個抱過她懷里剩下的盒子,問:“我聽說你受傷了,這東西要搬哪,我幫你。”
少女臉色變了變,雖然少年好心可她不想跟他牽扯太多,于是拒絕道:“不用,我自己可以。”
趙陽有些惱,他不是那種會考慮的人,性子也頗直,見她要來拿,連忙背過身,抬著一摞盒子往中央廣場走。
她只得作罷。
中央廣場南角的某處攤子。
路遙抬手擦了擦額角溢出的汗水,抻了個懶腰,然后繼續幫劉叔整理東西。
一個小時前,她接到劉叔電話,男人風風火火喊她趕緊過來,說有十萬火急的大事,她心一驚,反應被騙時人已經跑到便利店。
劉叔哪里有什么急事。
最近街區搞漫展,劉叔為了多賣東西一下從網上屯了許多模型,路遙就是被喊來搬這些東西的。
劉叔咬了根煙,斜眼上下打量她,從盒子里拿出一套衣服遞給她:“穿上試試,指不定這樣賣得更多,提成給你單算。”
路遙抽了抽嘴角,想想還是接過來。
漫展在街角的中央廣場舉行,多數愛好者會扮演自己喜歡的角色,有的甚至會模仿他們的動作。
顯然,路遙并不是這一類。當她穿著一身完裝走進廣場,清亮的外表讓不少攝影師將鏡頭對準她。
清風徐來,水波不興。
廣場另一角。
宋清逸笑臉盈盈挽上祁瑞,手里拎著個極小的包,包面暗沉繡有玫瑰的紋飾。
今天特意選了身哥特風格的洋裝,與平日俏皮可愛的畫風不同,現在的她宛如夜魅,黑色指甲暗色口紅,就連羊皮制的束腰也掛著一串丁零作響的銀飾,前襟吊了串銀色的十字的架子。
她牽起裙擺彎眉笑靨跑到祁瑞跟前,獻寶般羞怯地問他,他垂著眉眼,看不清表情,只聽他敷衍道:“還行。”
宋清逸有些失望。
祁瑞訂婚的決定來得太突然,他甚至沒給她反應時間,直接在她尾骨套上一枚鉆戒,她記得,鉆戒的款式和尺寸都不大適合她。
不知是被常年灌輸的“你就應該嫁給祁瑞”而洗腦還是她真的愛慘了祁瑞,反正她是栽了,徹底栽這人手上。
“祁哥哥,我們往那邊看看!”宋清逸拖著少年往中央廣場以南的地方走,那邊有許多攤販,比起這邊搭店賣展品的,那邊會更有看頭。
最南角的一處擺攤被人群圍得水泄不通,路遙就站在中間,有些力不從心地應付著。
趙陽飛快掃了她一眼,慌忙垂下腦袋整理,青白的耳根在烈日下愈發紅,他知道,這個操.蛋的事實就是他太他.媽稀罕她了。
說真的,她不論男女裝都他.媽好看得要死!
路遙也沒想到,劉叔給她的衣服竟然是當下時興的一部漫畫里的男主人公。
黑色的假發套她頭頂不算違和,她本就白凈,一雙暗紫色的美瞳襯得她愈發陰沉挺俊。
她微微解開上衣的兩粒扣子,露出性.感的鎖窩,黑色的學院制服穿她身上有說不出的禁.欲感。
路遙微咬下唇,擠開人群往北邊走,她聽說那邊有些稀有的古董,低價便宜的寶貝,想去試試水。
漫展魚龍混雜常有壞事發生。
路遙邁開長腿繼續往北擠,也就是這時,一道突兀地“咔嚓”從前面傳來。
手機只拍上不拍下明目張膽偷拍女生裙底,呵,路遙呲笑了聲,三兩步追上前面那個男人。
少女冷硬的聲音從背后傳了過來:“喂,把你手機拿出來!”
那人身體肥碩,聞言驀地轉頭,他一聲叫嚷倏地把人群的目光都引向這里,站在男人前方的宋清逸有些緊張,她愣愣看著二人,不知發生何事。
趙陽被人擠在外圍圈,此刻他離路遙很遠,遠到只能充當背景。
路遙聲音更冷了:“把你偷拍的照片刪掉!”
那年她足有一米六八,她今日穿了帶跟的鞋子看著有一米七幾。男人以為她是年紀尚小的男生,不以為意地呲笑道:“你說我偷拍就偷拍,你有什么證據。”
二零零七年,并不是所有人都有手機,漫展里也沒安裝攝像頭,所以這人才會如此猖狂。
路遙一時答不上來,男人越發囂張:“嘿!沒有證據就想冤枉人!沒王法沒天理是吧!怎么著小哥!不然賠老子要精神損失名譽損失費!”
“我有證據。”
一道清冷凜冽的聲音從宋清逸身后傳來,熟悉的,親切的。
她猛地抬起眼睛,灼灼望著少年。
那時九月,天氣漸涼。
少年穿著一身松軟的黑色運動裝,肆意又張揚的外表在這慵懶的打扮里未顯分毫丑態,他手上綁著繃帶,是那晚上弄的。
祁瑞亦是回望她,隨后從兜里掏出手機,他晃了晃手機,解釋道:“這里面有我錄的一段像,里面剛好拍到他偷拍這個女生的裙底,高清的,耐看。”
說著他把手機錄像投屏到了中央廣場的大屏上。那年B市陸續出現智能機,祁瑞手里拿的就是最新款。
大屏上的視頻開始播放。
鏡頭一開始并沒有對準誰,拍攝者像是記錄生活般隨意錄下,直到一頭黑色短發的少女出現,少年的鏡頭一直跟著她,從最開始模糊的人影到她貌美的側顏。
漸漸地,宋清逸和那個男人出現了。擁擠的人群里,男人拿著一枚迷你款的手機,他把手往前一伸,奄奄探到宋清逸蓬蓬的裙底。
視頻到這結束了。
在場的人唏噓看向男人,目光譏誚。
宋清逸反應過來,叉腰蹬腿地搶過男人手機,忽然男人猛地抬起巴掌,在快要落到宋清逸臉上時,路遙一把扣住他手腕。
“你還敢打她?”
紅發少年不知從哪攛出來,一把接住男人甩過來的巴掌。
他冷著聲音,倏地甩開男人,而后拉過路遙將人護到身后。一雙犀利的眼狠狠剜向男人,就像張牙舞爪的母狼警惕地盯著。
宋清逸被路遙護到身后,怯怯地抬起眼睛,她眼底藏著傾羨,軟白的小手輕輕拖拽路遙下擺,羞赧地垂眸,聲音嗡弱:“謝謝你。”
祁瑞遞了個眼神給身后,兩名壯碩身長的保鏢忽地出現,扣住男人肩膀把人帶給將將趕到的警察。
事情結束,圍觀的人散開。
宋清逸宛如歡快的小雀撲到祁瑞身上,兩手抱住少年勁瘦的腰身,往他懷里鉆。
熾陽如舊,人海熙攘。
趙陽滿眼憂色,視線落在少女受傷的腹部,總感覺那兒一不留神便會泵血。
路遙遙遙站那微抿著唇卻不知如何開口。原本組好的措辭腹稿,被宋清逸一聲親昵的“阿瑞”而打斷。
她差點忘了他已訂婚。
而且少年那副閑淡懶散的模樣,不太像會和她打招呼。
目光觸及少年那截扎眼的繃帶,她沒忍住氤氳,那截傷疤就像一根刺扎心頭,她問過李德明,他是來過得,在她瀕死的前一刻。
他,大約是不想再見她的。
她這樣想著,雙眸垂得越發低。
祁瑞離她有些遠,看不清少女此刻的表情,然趙陽那副模樣,他卻再清楚不過,宋清逸嘰嘰喳喳地鬧騰,難免耳煩。他抬手撓了撓頭,心底生出煩躁。
咚——
悶悶地心跳壓得路遙有些喘不過氣,祁瑞終究和那個叫宋清逸的女孩走了。
看著漸遠的身影,少女顫抖地挪步,她總覺得,如果再不追上去問清楚恐怕以后很難問到。
“祁瑞!”
她叫住他,眼底藏著道不明的情愫。
咬著發顫的下唇,她試探性地問道:“祁瑞,那晚救我的人是你么?”
那時風正繾綣熱烈,斜陽打暖,撒了滿地金霜。
少年只是輕微地怔愣了下,隨后又恢復一貫的閑散懶淡,他輕佻眉山,語氣渾然不正:“你說的哪晚?是我去泡.吧那晚,還是去夜.場找人那晚?徐遙,你太看得起自己了。”
“祁瑞!你他.媽什么意思!”趙陽不客氣道,一米八幾的高個擋在少年面前與那個冰藍發色的少年對視。
濃重的火藥味頓時四散開來。
宋清逸輕輕拽了拽少年的袖口,掃了眼極漂亮的路遙,聲音軟軟:“祁瑞哥哥,我們走吧。”
她有感覺,強烈的直覺,那個漂亮女孩和祁瑞一定關系,關系還不一般。
烈日清空,暖風熏得游人醉。
祁瑞像是毫不在意般高揚下頜,攬著宋清逸離開,沒有收斂,沒有猶豫,他像道鋒利的冷韌徹底割斷她最后一絲猜疑。
祁瑞,你真是壞,壞透了!!
她睜著一雙水光瀲滟的星眸,望著少年漸遠的背影難過。
少年抵死不承認救過她,他不承認那三百氣運的事兒,到底為什么?
回到家時,李德明正跟林曉商量工作的事,路遙將將坐下,便聽李德明說到華企修建筑的事兒。
李德明神采奕奕道:“老婆,你不知道,正因為華企這次搞大工程我才有機會去面試,我聽他們說了,到修葺完工,每人可領六萬,六萬吶,修一次就有六萬可拿,這比一般的工地賺錢多了。”
林曉手里剝著花生米,打算拿它給路遙燉點雞湯補補:“你說這事兒我覺著不靠譜,如果能領這么高的工資,華企大可以請人內包,干嘛還要海選面試。”
路遙贊同道:“舅舅,這事你先別答應,舅媽說得沒錯,華企花這錢夠外.包好幾家了,他們海選面試你們一定有事瞞著。”
前世華企以高價海選面試諸多工人,李德明聽說后當即報名,可想而知,悲劇就此釀成。
華企快要完工時發生一起惡性爆炸事件,三十一人死亡,數百人受傷。聽新聞報道說是氣體泄露導致的爆炸。
那場事故,李德明失去雙腿往后只能靠輪椅生活,林曉也因此烙下一身病痛,而無所依靠的她,為了減輕李德明負擔,同意張嬸子的請求嫁給一名富商。
這樣悲慘的命運,路遙自然不會再讓它發生。
她不知,李德明顯然對這份高薪資的工作很滿意,打算先瞞著家人做做看。
九月金秋,一場轟轟烈烈的籃球賽徹底席卷B市各級中學。
姜明宇作為二十中校籃球隊隊長負責幫忙組建一支實力超強的籃球隊。
祝橙手抻下頜,歪頭看向正前方認真補筆記的少女有些擔心道:“遙遙,你說咱們班的祁瑞和陸景明會不會去參加籃球賽,畢竟當初姜明宇和祁瑞鬧得多難堪吶。”
自輸了那場籃球賽,姜明宇就再沒來過高三八班,一方面礙于面子,他當初輸給了一個女生而不是祁瑞,另一方面祁瑞更不會主動找他,所以兩人關系一直僵著。
這次籃球賽事關二十中明年能否成功申辦夏運會,故而校領導高度重視此次比賽。
當天下午,姜明宇黑著臉來到八班叫走正要去廁所的祁瑞和陸景明。
校籃球館,兩幫人再次不對付地碰面。
姜明宇腰間夾著籃球,面色尷尬地望著少年,上次比賽他陰了祁瑞后,他那群小迷妹徹底脫粉,二十中的人也是議論紛紛,背后罵他不知罵得多難聽。
他偏過頭,捂嘴輕咳一聲,隨后道歉:“咳,祁瑞,上次的事是我對不住你,對不起,希望你能不計前嫌跟我一起組隊打比賽。”
“所以呢,你說喊組隊就組隊啊。”陸景明氣鼓鼓道,掄起拳頭就想沖上去暴揍姜明宇。
祁瑞將他手擋回,眼神犀利掃過姜明宇,看著又冷又寒。
他兩手抄兜,腳掌踩上籃球,神色閑淡慵懶,他咬了根煙漫不經心地說:“你要我幫忙可以,但我得提個要求,把顧春和那小子帶上。”
陸景明有些焦急,趕忙阻止:“祁哥!你說什么呢?就顧春和那肩不能扛身不能打的身板,你要帶他打籃球,你是要他命啊。”
祁瑞也不看他,只冷眼望著姜明宇:“老子就這一個條件,打籃球賽把顧春和帶上,就算是替補也行。”
“祁哥!”
陸景明不理解,想破頭也不理解。半月前那場飯局后,祁哥和顧春和就互不對盤,上下課也不一起,雖然他喜歡那小子但也沒法全然不顧祁哥。
操,煩躁!
路遙知道顧春和要去比賽這事還是吃飯時祝橙提起的。
祝橙咬了根筷子在嘴里,說話嘟嘟囔囔,她咂嘴說:“噯,遙遙,像顧春和這樣瘦瘦弱弱的,你說姜明宇選他干嘛,我看還不如選你。”
路遙若有所思地點頭,余光卻是瞥向那桌極鬧騰的,冰藍發色的少年被人團團圍住,宋清逸殷切地給他夾菜,他只是莞爾地勾唇,淡淡地說了句“謝謝”。
他待人和善,卻不再對她和善。
驀地,路遙似乎感受到那炬如火的注視,她慌忙垂下眼睫,一把按住祝橙胡亂飛舞的筷子,悶悶道:“快吃飯吧。”
后來的幾天,祁瑞這人就像是消失在八班一樣再沒出現,聽人說,他一直待在籃球隊那邊,在做所謂的集訓任務。
九月十八號。
籃球賽正式拉開序幕,場地定在B市體育館,比賽隊伍分別是二十中、八中、十一中、四中。
第一場比賽二十中恰巧抽到八中。
熱鬧紛雜的人群中,趙陽那抹鮮亮的紅徹底點燃整個籃球館。
他不似祁瑞那樣低調,他是個享受熱情感知情緒的少年,當男女高漲吶喊,總忍不住想來聲嘶吼喧囂他沸騰的荷.爾.蒙。
高三八班的舉牌后面赫然坐著個妍姿艷質的女生,她同其他人一樣穿著寬而肥的二十中校服。
趙陽的眼神飛快掃過那一角,女生恰巧低頭和旁邊的人講話,她一截嫩白的脖頸露了出來,倏地一縷青絲垂下,擋住少女大半側顏。
從這視角看去,趙陽只瞥見少女的長睫,又卷又翹,像把撲騰的小扇。
他彎了彎唇,望著那邊愈發出神。
二十中籃球隊的休息區。
冰藍發色的少年鼓著一雙幽幽的眼直直盯著那抹肆意張揚的紅。
當舌尖頂過齒貝,一股酸澀感充斥口腔,他翁張著嘴,擰開水瓶直接仰面猛灌了口。
水漬順著少年漂亮的輪廓線下滑,亮眼的光暈打在他臉上,透出少年細碎的絨毛和晶瑩的水珠。
面對突如其來的攝影投屏,他毫無畏懼地彎唇,大屏上少年粲然的笑靨引得在場轟然。
那笑是灑脫的,不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