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涼，月光皎潔。

衛陵安不知望了慕白與葉一楠離去的方向多少眼，終究是將眸中最后一點情意冷了下去。

“回去。”過了許久，衛陵安輕輕拋下一句，將馬調頭，回到了城里。

大鄴三十六年秋，皇上忽然病倒，大鄴國朝政陷入慌亂之中。衛陵安與衛景宸各持黨派，兩方互不相讓，勢必要在冬收前爭出勝負。

“咳咳咳。”騰龍殿內，咳嗽聲此起彼伏。

皇上躺在龍床上，往日那個不怒自威的皇上早就虛弱不堪，羸弱的靠在床頭，臉頰已經瘦的沒了肉也沒了血色。

“皇上，臣妾喂你吃藥。”許氏走來，將宮女手中的湯藥接過。整個宮中彌漫著湯藥的苦澀味道，甚至連香爐里的冉冉升起的白煙也掩蓋不了。

許氏將湯勺遞到皇上嘴邊，皇上輕輕喝了幾口，便讓她放下了。

“朕這身子，怕是挨不了多少時日了吧。”皇上眼里閃過一道凄涼。病來如山倒，他從未想過自己竟有一天病成這副模樣，前頭更是一點征兆也沒有。

好似就是那天批閱奏折時忽然昏倒，再醒來身子便是每況日下。

“皇上說什么話呢！”許氏皺眉，將皇上撫在腰間的被子往上移了移，好好蓋住他的胸口處。“您只管養好自己身子，前朝有宸兒把持著呢，您放心好了。”

許氏說這話時，眼神微微瞥過皇上的臉，她在試探皇上，這太子之位，究竟是傳到誰的手里。

“近日燕王妃那兒可還好？”皇上眸中微閃，想起了燕王妃。從他病倒時便再也沒有見過燕王妃，他每每盼著燕王妃來看望，卻是一眼盼不到個頭。

她終究是恨自己的吧。皇上心想。心里跟揪著的一般疼。

“她倒是好得很。”許氏冷哼，燕王妃自然過的風生水起，她那個兒子如今在朝政上已經厲害到要同衛景宸爭奪嫡位了，盼望著做太皇后的人，豈會過的差？許氏后頭的話沒有說出口，她知曉皇上心里始終掛念著燕王妃，卻是激怒了皇上，反倒虧了自己。

皇上還是皇上，饒是他現在身體如何，說話也是整個燕國最有分量的。

“那就好。”皇上點了點頭，嘴角勉強扯出一絲笑意。

“臣妾后宮還有些事情處理，就先行告退了。有什么事情同劉公公張公公說一聲，臣妾便立馬到您身邊陪著。”許氏越想越氣，又念及皇上此時疾病纏身，不好反駁，只得隨意找個理由先離開了。

皇后帶著一眾宮女小太監離開，一瞬時整個騰龍殿只剩下寥寥幾個人。

“張公公，你陪著朕多少年了？”皇上叫其余太監宮女退下，偌大的騰龍殿內留下了他與張公公兩人。算算念頭，張公公遠比皇上在這宮中待的久了，連老皇帝也是他侍奉過來的。

“回皇上的話，約摸三十六年。”張公公愣了愣，顯然沒有想到皇上會問及這個問題，隨即又低頭回答道。不卑不亢，不喜不悲。

“從朕還是個不起眼的皇子時，你便陪著朕了。”皇上笑呵呵的，好似遇到了什么開心事兒。

他同張公公寒暄幾句，腦子里回想起往事來。那一樁樁一件件，到底都過來了。只是身邊的人一個一個的丟，弄到現在，自己生病也無幾個人真正關心，皇上終究是覺著自己失敗的。

從張公公那里他得知，老皇帝其實很早之前就有想法將皇位傳給了他。皇帝不愧是皇帝，看人著實的準，那兩年幾個皇子之間斗得兇，老皇帝仿佛不知道一樣，卻又是看的最明白的。

皇上眼圈有些泛紅。這么多年，殺母殺兄殺奸臣時他沒有哭，偏偏在燕王妃懷著孩子離開宮中時哭了，在知曉燕王妃心中早就有了燕王時哭了，在他回顧往事時哭了。

“皇上，您……”張公公有些擔心。皇上今日實在是反常。

皇上甩了甩手，叫他將筆墨紙硯拿到床上來，他要開始寫圣旨和遺詔了。

這些天他一直糾結，自己死了之后，這皇帝的位置，究竟是傳給誰為好。四皇子衛景宸未罷黜前確確實實是他封太子的最佳人選，可是皇上終究念及衛陵安也是自己的親生骨肉……

圣旨傳遍朝野，頓時在文武百官中掀起軒然大波。

“這怎么行呢！世子是世子，他不過是燕王的孩子，與皇室關聯不深，怎么能當儲子呢！”

“對啊，四皇子分明才是皇上嫡親的孩子！”

“這……這有違燕國歷來國法啊。”

一時間，京城百姓都在傳衛陵安實則皇上與燕王妃私生子的事情。許多年長的百姓們對兩人感情多多少少還有印象。那時尚且還是皇子的皇上與慎司一品大臣之女李妗相戀之事，可謂是傳遍京城，甚至成了說書人口中的故事。

只是唏噓倒也唏噓，他成了皇帝后，擁有無盡的權勢，反而將自己的心上人弄丟了。

“皇上！”

許氏著一身明袍，浩浩蕩蕩來到騰龍宮，還未踏進偏殿，聲音就先傳進了皇上的耳朵里。

不用猜皇上也知曉許氏這次來是要說些什么。

“難不成那衛陵安，當真是皇上與燕王妃的私生子……？”許氏怔怔望著皇上的雙眸。她難過的是，自己在皇上心里，從未有過半點地位。也覺得好笑，自己計劃了十幾年害死了衛舒安，最后防不了一個衛陵安。

果真是命，都是命啊。

“陵安戰功顯赫，年少有為，京城里不無人稱道。朕覺著他有治國的能力。宸兒雖然是朕的嫡子，卻是做過許多錯事，依照規矩，他必定是當不了皇帝的。”皇上將兩人立下的功勞說事，堵的許氏毫無辦法。

皇上膝下子嗣消弱，一生未納幾個妃嬪，除了前朝大臣硬塞的，皇上至始至終都只承認了許氏一個妃位。

可他這樣做的原因，分明是為了另一個女子。許氏心中苦澀，生生將眼淚憋了回去。

皇上想，這便是最后給燕王妃的補償吧，叫她與自己的親骨肉能夠當上皇帝，也算是彌補自己缺失了這二十余年陪伴了。

“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