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多么溫馨的目光，教我堅毅地望著前路，叮囑我跌倒不應放棄。

-----黃家駒

屋外的天還沒完全暗下來，火紅色的烈云在空中交織纏綿。暮色千里，彩霞萬頃，瑰麗且壯美。孤雁嘶吼著朝南方緩緩飛去，如老象一步步往象冢走去，孤獨，悲壯。我平靜地站在床前，奶奶生了一場大病，我很久沒見她了。人老年衰，禁不住病魔折騰，誰也不曾想到這次見面便是來世。

記憶中的奶奶，溫柔，慈祥，笑起來宛如一朵菊花綻放。記憶中的她拄著杖，佝僂著腰顛著腳，顫巍巍忙于門前門后。她待人總是樂呵呵的，沒見過什么世面，一輩子老老實實地生活在這小山村。以前我知道她只是慢慢地變老，所以也并不難過，但眼前這小老太著實讓我心顫，臉色蠟黃，顴骨突出，干癟瘦弱，就像一張被揉成團又攤開在空中任意東西的舊報紙……

奶奶似乎感受到了什么，艱難地撐起沉重的眼皮，她沒有意料到映入眼簾的會是我，她有些遲鈍，盡量想表現的和藹一些。于是就沖我擺了個難看的笑容，溝壑縱橫，層層疊疊，像極了一朵枯萎的菊花......這次她似乎真的老了，就像一盞快枯了的油燈。失神間我望進了奶奶的眼睛，那對深陷的眸子血絲密布，卻似乎并沒有因著歲月的蹉跎和病痛的折磨而發生改變，昏黃污濁的眼睛中藏匿的盡是溫柔與星光.….

和她老人家住在一起，是我少年時最安逸的日子，那時所有的酸甜苦辣都鎖在了那個小院房中。奶奶特別喜歡桂花，所以在院正中央栽了一株桂樹，風輕輕的搖動，枝葉便嬌媚地扭起腰肢。爺爺那時也還在。每天清晨，他就扛著把鋤頭到咱家小菜園里勞作，直到日落時分方得歸家。奶奶總是數算著差不多的時間，在樹下擺兩張躺椅，一張小方桌，擺著一葷兩素，忙碌完，便將身子輕輕倚在木門邊，望著蜿蜒的小路等待著回家的人兒。盛夏的傍晚，蟬鳴仿佛都成了樂章，我蹲在椅旁拿著小棍兒興致勃勃地逗著蛐蛐兒，奶奶一臉慈祥地望著我，手中的大蒲扇輕輕地搖啊搖.…爺爺總會拿出他那寶貝兒似的老式收音機，擺弄了一番天線，“咿咿呀呀”地傳來的是京劇聲，碗筷早已被奶奶收拾干凈了，桌面上隱隱約約留下些許淡淡的水印。一陣微風拂過，吹亂了她鬢角的白發，爺爺抬手將飄散的長發攏進奶奶耳后，在我眼中，一切都顯得那么自然，也那么浪漫。爺爺的鼾聲逐漸平緩，我將掛在一旁的外套蓋在爺爺身上，稚嫩的雙手顯得有些笨拙。

鄉下的南山頂有一座寺廟，每每黃昏日落，南山中便會飄來陣陣悠遠而蒼茫的鐘聲。晚風呢喃青草岸，鐘聲吻霞光，時不時半空中會飛過一群大雁，它們宛如一支訓練有素的軍隊，整齊劃一地揮動翅膀朝遠方飛去。等群雁慢慢淡出視線，偶爾又會有一只孤雁，倔強的舞動羽翼，朝雁群離開的方向追去，它并沒有丟卻歸南的使命，只是被雁群遺忘。只是被所有人都遺忘了。

奶奶說，人活的要像一只大雁。只會認定一個方向，認定了，便頭也不回地飛。像風走了八千里，不問歸期。群雁前行，孤雁追尋。群雁吸引著眾多的目光，似乎孤雁被所有人遺忘，她心之所向，是溫暖南方。如行者西去流浪向往的經幡，如苦僧東去皈依迷戀的梵經，它有XZ喇嘛終日孤守寺廟的執著與堅韌，也有俠客只身漂泊于江湖享受的寂寞與孤獨。活的像一只大雁，就是活的有志氣，你看那只大雁，也像人一樣，努力奔跑，只為追上曾經被寄予厚望的自己。接受孤獨，感受孤獨，享受孤獨，這是獻給所有堅毅的人的禮物.....

窗邊的鈴兒搖曳，發出“叮零”聲響，飄飛的思緒如煙云飄散，眼中仿佛又飛過一只蕭索的孤雁，耳畔回蕩著的，是南山的鐘聲。

望著眼前孱弱的奶奶，她真的越來越弱，我的眼中早已噙滿了淚水。她溫馨的目光始終注視著我，再度望向那對眸子，多了份熱忱的關懷，多了份殷切的期盼；她期盼著我遇見北上的冰川，期盼著我追尋南下的極光。或許她老人家早已忘記了曾經對我說的話，但我卻從不曾忘記，這些話，這些事都被我當作珍寶般深深埋藏在心中。

“囝囝，床頭有牛奶你拿去喝。”

猛地憶起，長大后我很少再回到那個小院房，那次回去，奶奶一手拉著我，一手從口袋拿出一個被手帕包裹的嚴嚴實實的一小盒牛奶。我下意識地掃了一眼保質期，發現過期了好幾個月了，便隨手丟進了垃圾桶，我其實并沒有怪她的意思。奶奶見我丟了，連忙小心翼翼地問我怎么丟了，我說過期好久了。奶奶聽了，怔愣了下，低下頭，眼中泛著淡淡的淚花兒：“本來想省著給你喝的，沒想到一等就是大半年。”我忘了奶奶是個文盲，我也忘了我已經那么久沒回去了.....。

“嗯，好！”

我不愿讓奶奶看見我流淚，將頭別了過去，半掩的落日發出淡淡的余暉，照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照在斑駁明暗的老樹上。成群的大雁齊飛，后面悄悄跟著一只孤雁--這孤雁南歸的意志，是對一個目標不懈地奮斗和腳踏實地的追求。哪怕穿林打葉，過程轟轟烈烈，花謝花飛，一路上起起跌跌。

“大雁要飛走，太陽要落山嘍！”“奶奶咯咯地笑了起來。

是啊，要飛走了，要落山了啊！火苗跳動了一下也無聲無息地熄滅了。她，終究還是離我而去。

著一身黑色西裝，肅穆靜立于墳前，石碑上的奶奶笑靨如花，溫婉慈祥。“咚咚.……咚咚”南山的鐘又響了，敲得令人動容，敲得令人心碎。抬首望天，似乎我也化身為一只大雁朝南方飛去，這亦是追夢的過程，所依所靠只有自己。目光所及皆是空虛，在孤獨中暢飲，在寂寞中飛行，我不會停下追逐的腳步，因為我知道：遠方是詩酒年華，錦繡前程的，理應鮮衣怒馬！

奶奶，我懂了。

孤雁南歸，孤雁，南歸。

晚風吹起你鬢間的白發，撫平回憶留下的疤，你的眼中，明暗交雜，一笑生花。-----后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