稀里糊涂的，蘇羽便被這位秋筠師姐拉到了一個雅致的小酒館里。

如果不是她一進(jìn)門便隨手丟了一錠銀子給小二，讓店家上最好的酒菜。

蘇羽都要懷疑她是不是店里的酒托了。

可即便如此，在一處景色宜人的包間里坐定之后，他還是忍不住道：

“這個……秋筠師姐，其實即便我知道了書院的來歷，也未必能作出好文章了，剛才我在街上真的是隨性而作?！?

聞言，秋筠卻是毫不在意的擺了擺手道：

“我今日修煉到了瓶頸，方才你那隨性幾句，便文氣十足，讓我受益匪淺?！?

“即便是聽完書院來歷之后再無所出，那也沒關(guān)系，今日這頓，便當(dāng)我請你潤筆了。若是真能以此寫篇好文章出來，我還有重謝?！?

聽他隨便從阿房宮賦里摘抄的一段就能受益匪淺？

而且這文氣……又是個什么東西？

蘇羽皺眉，他有點看不懂。

不過眼前這位古怪的秋筠師姐，既然自稱是南麓書院的弟子，那多半應(yīng)該就是儒家修士了。

這么說來，她突然這么熱情，倒也不是沒有理由的。

所以，儒家的修煉體系，是跟所謂的文氣有關(guān)么？

暗自皺了皺眉，不過他倒也沒有當(dāng)面問出這些問題來，只是坦然道：

“那還請師姐說來看看，若能幫到師姐，我自然不會推諉?！?

“好?！鼻矬藿o自己和蘇羽都斟了杯酒，毫無形象的拿起酒杯對蘇羽比了比，隨后便一飲而盡。

蘇羽見狀，也只好跟著她干了這杯酒。

這個世界的酒度數(shù)很低。

但卻意外的很好喝。

蘇羽本不是喜歡喝酒的人，在嘗了一口后都不由得眼睛一亮。

而秋筠在一杯酒下肚后，也仿佛是打開了話匣子，當(dāng)即問道：

“你知道在大炎之前的朝代，叫什么嗎？”

大炎之前的朝代？

蘇羽愣了一下，不過他畢竟也是個秀才，這種問題還是知道的，聞言答道：

“大炎立國八百年，而在八百年前，應(yīng)當(dāng)還是一片亂世。若是再往前推的話，大炎之前的王朝，應(yīng)該是一千二百年前滅國的大寧？”

“是！”秋筠點頭道：

“大寧神武皇帝九合諸侯，一匡天下，結(jié)束了更久遠(yuǎn)時期長達(dá)千年的混亂，建立起了大寧?！?

“而大寧享國祚一百一十三年，歷三任國君而亡，隨后便又是持續(xù)四百年的混亂?！?

“大寧武力冠絕天下，那你可知道為何它百年便亡了嗎？”

這個蘇羽還真不知道。

前身雖然是秀才，可這玩意兒又不考，當(dāng)然不會專門去學(xué)。

而且……記憶里他記得自己似乎是看過這類史書的，只是在自己看過的這些史書里，都只記載了當(dāng)時大寧殘暴不仁，然后整個國家突然就暴斃了。

就記了個亡國的年份，至于具體怎么亡國的，卻是含糊不清，沒有說明白。

說起來，一開始他對這個話題其實是并不太感興趣的。

可現(xiàn)在卻不同。

如果能從大寧一朝覆滅的前車之鑒里找到對應(yīng)的造反角度，那他豈不是就能有個明確的方向了？

念及此處，他連忙正色拱手道：

“請師姐指教?！?

“指教談不上，這個在書院的經(jīng)閣，或者帝都的皇家藏書里都能找到，也算不上什么秘密，只是你可能沒接觸過而已?！鼻矬迶[了擺手，接著道：

“其實大寧之所以一朝滅亡，是因為一個書生?！?

“大寧建國不過百余年，可在其苛政之下，這神州的人口卻從大寧建國時便有的數(shù)億人，跌落到了只剩下不到八千萬人?！?

“天下叛亂四起，可在大寧的無情鎮(zhèn)壓之下，卻始終翻不起任何風(fēng)浪?！?

“當(dāng)是時，大寧皇帝大興土木、南征北戰(zhàn)、濫用民力?！?

“以至于富者紛紛攜家逃離大寧，窮者無立錐之地，這世間雖大，除了修士之外，尋常人竟無一處能容身。”

“根據(jù)當(dāng)時留存的一些文獻(xiàn)資料，在大寧時代，普通男子的平均壽命，只有不到二十五歲，女子則不超過三十歲。一旦遇到什么天災(zāi)，便是動輒數(shù)十萬數(shù)百萬規(guī)模的百姓死去，而大寧朝廷卻絲毫不管?！?

“民不聊生，便是大寧末期的景象，在大寧立國的這百年里，天下百姓甚至比在大寧之前的混亂時代更難以存活。”

說著，她頓了頓，不急不緩的拿起筷子夾了些涼菜入口，又喝了杯酒。

蘇羽也沒插嘴，便就這么等著她的后文。

咽下口里菜，秋筠才接著道：

“這南麓書院，便是大寧朝時修建的?！?

“不過當(dāng)時并不叫南麓書院，而是叫長生殿?！?

“據(jù)說大寧征集了兩百萬民夫，收羅了無數(shù)奇珍異寶，僅僅花了七個月，便修建出了這座矗立千年不朽的長生殿。而根據(jù)史書記載，在修建長生殿時……是歲大旱，兗州人食人。當(dāng)然，除此之外，參與修建長生殿的兩百萬民夫，最后活著出去的也只有十萬不到?！?

初秋的天氣還頗有些炎熱，可蘇羽聽到秋筠平淡的說起這段歷史，還是忍不住脊背發(fā)寒。

這簡直已經(jīng)是喪心病狂了。

這樣一個由修士所建造的王朝，比他之前所在世界的任何一個亂世或者王朝末期都要恐怖殘暴。

生活在當(dāng)時的人該多絕望？

凝神片刻，他有些迫不及待的問道：

“那后來呢？大寧為何因為一書生而滅？”

“當(dāng)時儒家并不為皇帝所喜，處處受大寧朝廷打壓。儒家兩書院自保尚且乏力，自然無力再管天下蒼生，紛紛避世自保?！鼻矬蘼柫寺柤纾?

“然而，雖然絕大部分人認(rèn)為當(dāng)時的大寧攜滅世強軍，無可匹敵?？蓞s偏有人不信邪，他的名字你肯定聽說過，孟樊，南麓書院第一任院長、儒家亞圣，以及……弒君佞臣！”

“更具體的涉及到了一些儒家隱秘，我卻不好再多說了?！?

“大概過程就是，孟圣不忍蒼生遭受如此荼毒，便以驚世文氣寫下一篇檄文，攜天下萬民怨氣，代天問責(zé)，吊民伐罪。殺大寧第三任皇帝于長生殿中，一舉屠盡大寧皇室，滅百萬大寧精兵。威勢無雙的大寧，便如此一朝傾覆。”

“后孟圣認(rèn)為長生殿中怨氣沖天，恐放任不管必生厲鬼荼毒蒼生，便在長生殿舊址上，建立起了南麓書院，希望以儒家學(xué)子的浩然正氣，撫慰大寧時代枉死于此的冤魂厲鬼?！?

“這便是南麓書院的由來，怎么樣，有靈感了嗎？”

秋筠顯然對這段歷史已經(jīng)相當(dāng)熟悉了，說完之后也沒有什么惆悵的感覺，反而是對蘇羽眨了眨眼。

蘇羽沉默許久，在她期盼的眼神下，嘆道：

“寧愛紛奢，人亦念其家；奈何取之盡錙銖，用之如泥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