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小陸開車去酒店接葉楓來到片場，

這段時間，因為剛簽約，葉楓的經紀人和助理都還沒到位，

所以文木野把小陸指派給葉楓了，讓葉楓來劇組方便些。

從狹小的停車場走向片場時，小陸興奮地對葉楓說，“葉楓老師，今天文總沒有給我安排別的事情。”

“我可以看您演戲了。”

說完，小陸崇拜地看向葉楓，

他可是聽同事說了，昨天葉楓老師可威風了，簡直是大殺四方，無人能敵。

今天他終于可以親眼見見了。

葉楓看著小陸清澈的眼神，開玩笑道，“那你可要仔細看看，別被嚇跑了。”

小陸不服氣地嘟囔道，“我才不會。”

言談間，兩人走進片場，

這是一間狹小破舊的屋子，屋子里擺滿了零零碎碎的東西，

逼仄，壓抑，混亂，

是對這間屋子最直觀的印象。

這里是劇中程勇所開的保健品店。

看到葉楓進來了，文木野連忙走了過來，關心問道，“怎么樣？”

文木野有些懊惱，覺得自己昨天不應該拉葉楓去喝酒，

雖然喝的不多，可情緒那么高漲，今天就要演那么逼仄的心情，能行嗎？

葉楓點了點頭，肯定道，“沒問題。”

看到葉楓有把握的樣子，文木野放心了，

也不是他太過操心，

而是因為今天要拍的是劇中經典的一幕，酒桌散場局。

這個場景是劇本中少有的高難度場景，情緒也極度壓抑，

本來應該放在中后期拍的，這樣有了前面場景的鋪墊，情緒自然而然水到渠成。

但是因為演員檔期臨時出了問題，再加上場景等各種問題，

早上協調到最后，這一幕戲份反而成了第一場戲。

這個時期，程勇已經答應賣假藥了，并且靠著呂受益拉了幾個人，成立了五人團伙。

一起去西天取藥。

因為受天價藥困擾的慢粒白血病人太多了，

所以眾人的藥賣得特別好，不僅賺得盆滿缽滿，

而且有了藥，團伙里的病人更是看到了希望。

所以幾個人興致高昂，想要將生意越做越大。

可惜，程勇叫眾人來吃火鍋的目的并不是這個，

而是他被張長林威脅了，如果不將賣藥的渠道賣給張長林，

張長林就會陰魂不散盯著他，

不怕敵人在明，就怕敵人在暗，

這樣一來，程勇早晚會進去的，所以他害怕了，

這個時候，他想要收手，

才有了這場火鍋局。

文木野看著眾人已經準備就緒，

手一揮，大喊，“各部門就位，Action！”

簡陋的屋子里，

一張桌子旁做了五個人，分別是葉楓飾演的程勇，

還有章宇飾演的黃毛，楊新銘飾演的牧師，王傳軍飾演的呂受益，潭卓飾演的思慧。

眾人坐在中間的小桌上，觥籌交錯，

言語中充滿了興奮，

一會互相倒酒，一會起身舉杯相碰，

四人熱熱鬧鬧地嚷嚷道，

“我不怕你的，你跟我喝。”

“哥哥很早就喝酒了。”

“你喝點酒，上帝會安慰你的。”

熱鬧間，唯有葉楓身形佝僂地坐在主位上沉默不語，

右手食指和中指間，夾著一根點燃的煙，卻久久沒有抽一口，

葉楓看著眾人一個個臉上洋溢的笑容，眼神里帶著自己都沒察覺到的笑意，

嘴角也不自覺勾起，

這副畫面仿佛怎么看都看不夠一樣，

葉楓一直看著，想要將這一刻牢牢記在心里。

仿佛下一刻這樣的幸福就會破碎了一樣。

“劉牧師，多喝點。”

“你不要搞我，不要搞我。”

“喝！”

可是還是同樣的笑臉，葉楓卻越看越悲傷，臉上的笑容不自覺的消失了。

桌子中央的火鍋冒著熱騰騰的香氣，

可葉楓卻覺得鼻腔里全都是苦澀。

再一次，眾人舉杯慶祝，

這次，葉楓沒有沉默，葉楓舉起了手中的杯子，明明只有區區一點酒水，

可葉楓卻覺得手臂仿佛重若千金。

葉楓緩慢地將自己的酒杯碰在眾人的酒杯旁，

而后，一口悶了，

放下酒杯后，發出了咳然的唏噓。

因為過于苦澀，臉也不自覺皺了起來，眼皮也無意識搭隆下來。

再艱難，葉楓也還是說出了盤旋了一晚上的話，

“我跟你們大家講個事情啊。”

葉楓抽了一口手邊的煙，借著煙霧的阻擋，繼續道，“認識大家呢，也算是緣分一場。”

說到這里，葉楓不敢看眾人的眼神，

又繼續抽了一口煙，而后垂下眼，看著桌子上的菜，

道，“你們叫我一聲勇哥，我也很謝謝大家。”

這時呂受益喊了一聲干脆利落的勇哥，聲音里帶著快樂。

接二連三的勇哥響起，伴隨著歡樂的笑聲。

葉楓抿了抿嘴，只覺得剩下的話那么燙嘴，

一個個明亮的眼睛也那么灼人，

他仿佛在火堆里煎熬。

葉楓攥緊了手中的煙，仿佛找到了力量，

低頭苦澀笑道，“但是天下呢，沒有不散的筵席。”

“咳，”

“這個藥呢，”

葉楓抬頭看了一眼眾人，可是很快又避開了眾人視線，

繼續道，“從明天開始，我就不賣了。”

這話一出，桌子上的四人嘴邊的笑容全都凝滯了，

直至慢慢消失，四雙眼睛緊緊盯著葉楓的面孔。

眾人不敢置信，故意調笑拍了拍葉楓，“開什么玩笑呢？”

葉楓嚴肅地看向眾人，“明天開始，我不賣藥了。”

“我找人接替了我的渠道，藥呢，會漲價，但是給你們幾個還是三千塊錢。”

講到這里，葉楓仿佛有了底氣，一口氣說出了所有的事情，

得知后面賣藥的是張長林，思慧嘴邊的強顏歡笑再也難以維持，眼神里也開始有了淚光，

眾人不敢置信地望向葉楓指責道，

“那不是假藥販子。”

“那是要下地獄的。”

“你說的是人話嗎？”

“你就把我們推給......”

聽著一聲聲指責，想著之前的一聲聲感謝，葉楓覺得心里仿佛被針扎過一樣。

憤怒道，“那就是撲熱息痛加了一點面粉，又吃不死人。”

“推給他又怎么樣，藥又沒斷，那也比四萬塊錢便宜啊。”

黃毛冷冰冰看向葉楓，痛斥道，“你知不知道很多人連五千塊都吃不起。”

看向對方那瞧不起他的樣子，仿佛在看陰溝里地老鼠，葉楓徹底憤怒了，

“啪，”

葉楓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

激動地罵道，“那他媽關我什么事情啊。”

“我他媽就是一個賣神油的，我管得了那么多事情嗎？”

因為太過憤怒，聲音都帶上了一絲嘶啞，眼睛里也布滿了紅血絲。

葉楓因為太過想要得到昔日伙伴的認同，瘋狂地喊道，

“我他媽上有老下有小。”

“我被抓進去他們怎么辦？”

“再說了，還不是我拼死把藥帶回來的。”

“你們能有今天全得他媽的謝謝我。”

“我他媽的又不是白血病人。”

當最后一句話一出，全場沉默了。

葉楓的眼神里閃過不敢置信，沒想到自己竟然說出了這句話，

可是他不能低頭，葉楓仰著脖子，一副硬氣的樣子，

眼睛的余光卻一直看向眾人，望著那曾經寫滿贊賞的眼睛里全都是失望的神色。

葉楓桌子下的手偷偷攥緊了，緊到指甲仿佛都卡到肉里了，可他卻絲毫不覺得痛。

沉默的桌子上，黃毛僵硬起身倒了一杯酒，

冷冰冰看向葉楓，聲音無波無瀾道，“我謝謝你。”

“我祝你以后神油店越開越大。”

說完，仰頭一口悶了一杯酒，

然后啪一下摔在桌子上，玻璃杯摔得稀碎，黃毛的手上全是被玻璃割傷的血跡，

可他一眼不發，只是決絕的轉身走了，

有一就有二，

一個，兩個，三個都走了。

葉楓仰著頭，眼眶里泛著淚光，可卻一滴都沒有掉下來，

固執地看著消失的一個又一個背影。

面對最后呂受益的挽留，

葉楓也只是垂下眼瞼，面無表情吐出了一句淡漠的，“滾。”

當最后一個背影消失在店里，

葉楓頹廢地抽著煙，

諾大的屋子里，唯有吞吐煙霧的聲音，

看似一切都還一樣，

可內心卻已經四分五裂，

我有錯嗎？我有錯嗎？

是我救了你們那，

我還為你們找好了退路，

可誰來為我想一想呢？

倘若我被抓了，

誰來照顧我老小，

為什么不體諒體諒我？

為什么留給我的都是冰冷鄙夷的目光？

為什么留給我的都是決絕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