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鬧的片場，因為二人的交鋒變得靜若可聞。

文木野雖年輕，可是那通身的氣質卻讓人感受到了強烈的壓迫感。

因為急迫，文木野眼神里的銳氣盡顯，如刀鋒一般直逼葉楓。

在一旁的助理雖未直面文木野的眼神，可只是被眼鋒掃過，就已經覺得自己頭皮發麻，雙腳發顫了。

只恨自己為什么要離二人這么近，

助理害怕地縮了縮脖子，試圖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而葉楓，面對這樣的文木野，沒有任何的慌亂，依舊不卑不亢。

葉楓甚至還向文木野走近了幾步，而后淡淡道，“文導這個本子可是有原型。”

雖是疑問句，可用的確是陳述的語氣，因為二人都知道這個答案只有一個，

那就是“是”。

所以沒等文木野回答，葉楓自然而然繼續問道，“那文導……”

葉楓文導這二字不急不徐，可文木野卻覺得這二字直直壓在他心上，直逼靈魂。

果然，片刻停頓后，葉楓語速加快，霸氣四溢地接連問出三問。

“可仔細查過藥企公司的年報？”

“可查閱過關于格列寧的論文？”

“可有檢索過格列寧的專利？”

聽到葉楓接連的三問，文木野頓了頓，表情有些愕然，

沒有，

沒有，

還是沒有！

文木野不由深深吸了一口氣，內心頗為震撼。

他只是走訪了很多因為買不起藥而傾家蕩產的人，在這期間，他看到了太多麻木的眼神。

他看到了太多，只是想活著，就已經拼盡全力的人。

所以最后他選擇將藥企定為反派，這個決定不僅有理性上的抉擇，更是情感上的偏頗。

可葉楓說的這些，他從來查過，

不，更準確的說是從來沒想過要去看這些東西。

他腦子里壓根就沒這個概念。

文木野感受到葉楓的拷問，不由避開了對方仿佛看透一切的眼神。

他一個導演，竟然還沒有演員了解的多。

文木野有些羞愧，眼神也失了剛剛的銳氣。

當葉楓問出了這幾個問題，他已經明白葉楓的用意了。

雖然他不了解制藥行業，可是憑借著他以前的知識，腦子稍微轉一轉，也就知道葉楓為何選這三個問題來問。

葉楓看到文木野的神色，已然明白對方已經懂了他的用意，他這三問問的是什么？

第一問，問藥企利潤有多少？

很多人說格列衛為什么那么貴，因為他貴得有道理。

一顆藥成本只要5美分，為什么他要賣500美元？

因為那是第二顆，第一顆的成本是50億美元。

所以藥企沒錯，如果不這樣，他們該如何承擔前期巨大的研發費用。

更何況這還只是成功的案例，他們前期還有無數次的失敗，那也是一筆巨大的投入。

如果這藥不賣得貴一點，藥企連成本都收不回來，如此虧本的買賣，還有誰會愿意去研究這些創新藥？

所以這家生產格列寧的藥企到底利潤幾何就很關鍵了？

第二問，問格列寧到底怎么來的？

格列寧是藥企花費巨大成本研究出來的。

這沒錯！

可要知道任何一個科技創新，都不是憑空來的，全都建立在前人的成果上。

沒有幾代科學家對癌癥的持續研究，這種起死回生的神藥根本不可能面世。

現實生活中，早在華諾公司前，眾多高校科研工作者經過不斷接力，已經找到了導致慢粒白血病的元兇。

那就是bcr-abl酪氨酸激酶。

而華諾公司干的事就是在此基礎上研究出了激酶抑制劑。

第三問，問的是藥企申請的專利到底合不合理？

要知道有一些企業為了維持自己的壟斷，僅對配方做微小的改動，然后繼續申請專利，從而產生更多的金錢。

葉楓知道，他這話給文木野的沖擊很大。

因為哪怕他想明白了葉楓用意為何，他也不知道答案。

文木野緩慢抬起頭，正視葉楓的眼睛，

而后猛地沖到葉楓面前，問道，

“所以利潤幾何？”

“科研真正做了多少貢獻？”

“專利幾許？”

文木野雖然看起來氣勢洶洶，可是他沒有發現，他的腳步已經開始亂了。

他無形之中，已經被葉楓牽著鼻子走了。

葉楓面對文木野的追問，并沒有懼怕，他心中早已有胸壑，

所以并沒有思索過久，就朗聲回復道，

“僅一年，這藥企集團的銷售額就達到了510億美元，利潤為177億美元，凈利潤率高達34.7%。”

遠超互聯網幾大巨頭。

因為葉楓做了足夠的準備而來，所以這些數字他完全不用回憶，就清晰地印在他的腦袋里。

聽到葉楓的話，現場傳來一口倒吸涼氣的聲音。

“嘶……”

“竟然這么高？”

文木野不敢置信地喃喃道，177億美元，這個數字龐大到他已經想象不出來怎么花了。

而且這才是一年，要知道專利那可是10到15年呢。

這世界最不缺的就是苦苦掙扎的病人。

文木野的內心大為震撼，在場的其他人也瞪大了眼睛，看向葉楓。

手中的東西因為太過震驚，噼里啪啦掉了一地。

一瓶道具藥品轱轆轱轆滾到了葉楓的腳下。

葉楓緩緩俯身，撿起了地上的藥品，

摩梭著上面的格列寧幾個字，隨后就隨意地將藥瓶拋了起來。

上，

上，

下，

下，

“嘭，”

是瓶子和葉楓手掌相觸的聲音。

眾人的心弦隨著這個瓶子的身影起起伏伏。

誰也沒有催促葉楓，全部心神都被葉楓手中這小小的一個瓶子撰取了。

幾下之后，藥瓶在葉楓的手中轱轆旋轉。

葉楓伸出一根手指，緩緩靠近藥瓶，

“叮，”

藥瓶的轉動立即停了下來。

這一下，眾人仿佛覺得是自己被葉楓定住了。

眾人才驚駭地看向葉楓。

那一瞬間，他們仿佛感覺葉楓在操控他們的生命，

左右他們的生死。

發現不過是虛驚一場，眾人后怕地拍了拍心臟。

文木野無意識地吞咽了一口唾沫，追問道，“那第二問呢？”

當聲音響起的那剎那，文木野才驚覺它是如此沙啞。

文木野不自在地伸手扯了扯自己的嗓子。

葉楓站在眾人中央，繼續道，“領導抑制劑研發的關鍵人物并不屬于任何藥企。”

“他是一個高校的科研人員，他研究的初衷是為了造福人類。”

“對于這藥賣得如此高價，他一度很困擾。”

“所以他說，在關于利益的爭論方面，公共部門提供的資源，學術機構發揮的關鍵作用，好像被忽略了。”

金錢可以永不眠，

可人命呢？

葉楓一句一句的回答，句句都讓眾人臉色驚變。

整個片場鴉雀無聲，臉上滿是震撼。

文木野目光放空，他知道這些東西只要有耐心，都能一點一點查到，葉楓沒必要在這個上面嘩眾取寵。

文木野喃喃道，“所以這家藥企也必然使用了各種手段，試圖延續專利。”

葉楓點了點頭，道，“是。”

曾經格列寧關于白血病的用途專利到期后，他們又申請了格列衛關于治療胃腸道間質瘤的“用途專利”，

以至于眾國就算研制出了格列寧，也沒法光明正大的售賣。

因為違反了專利法。

所以葉楓說這部劇本雖然將反派設定的臉譜化，但也算合理。

因為世間萬事萬物不能一概而論，要具體問題具體分析。

就這個事件而言，這樣做也沒什么問題。

而這背后的問題涉及到龐大的資本運作的邏輯，就沒必在這部電影中詳細展開了。

因為那不重要，

也講不清楚，如果強行要講，也只會喧賓奪主，毀了原本的劇本。

聽了葉楓的話，眾人的表情從原本的不敢置信，到憤怒，到無奈。

臉上寫滿了深思。

每個人都在思考他們平時習以為常的那套邏輯對嗎？

利潤和暴利的界限，到底在哪里呢？

但葉楓并沒有就此停住，眼神直直盯著文木野，道，“文導，你說……”

看著葉楓還要發問，文木野的內心不禁一顫，還來，遭不住了。

但他也知道，葉楓的問題必有其深意，所以努力挺直背，等待葉楓的追問。

葉楓一字一頓道，“生命千金難買。”

“藥品千金難買。”

“同樣是千金難買，孰輕孰重？”

文木野被問得啞口無言，

葉楓的字字句句，仿佛在他心上敲了一記重錘，

直接叫他手足無措。

這題，他答不上來！

片刻，

文木野忽然放聲大笑，看向身形始終挺直的葉楓，道，“難怪張導對你如此夸贊。”

“今日我真是長見識了。”

這局算他輸了，沒想到葉楓竟然準備如此充分而來。

不過，還是他棋高一著。

文木野的表情不禁有些得意，還好他做了三手準備，到時候葉楓也只會覺得賓至如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