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無序,撕裂。**
這是江渺意識復蘇時唯一的感受。
沒有上下左右,沒有時間流逝,只有無數瘋狂扭曲、拉扯、擠壓的光怪陸離的色彩和尖銳到足以刺穿靈魂的嘶鳴。她的身體仿佛被無數只無形的手撕扯,又在下一刻被強行糅合,每一次“重組”都伴隨著深入骨髓的劇痛。凝波池帶來的那點微弱恢復,在這狂暴的時空亂流中瞬間被碾得粉碎。
手腕上的霜花印記灼燙得如同燒紅的烙鐵,爆發出時明時滅的藍光,本能地在她周身形成一層極其稀薄、不斷破碎又勉強重組的護罩,抵御著最致命的時空切割之力。但這護罩如同狂風中的燭火,隨時可能熄滅。
“要死了嗎……”江渺的意識在極致的痛苦和混亂中浮沉,絕望像冰冷的海水灌滿胸腔。滄溟那冰冷刺骨、充滿殺意的眼神,還有那句“鳩占鵲巢”的宣判,如同夢魘般揮之不去。她甚至來不及為自己辯解,就被死亡的陰影和這無盡的亂流吞噬。
**嗡——!**
就在她意識即將徹底沉淪的瞬間,一聲清越卻帶著焦急的劍鳴,穿透了混亂的時空噪音,在她靈魂深處響起!
是玄冰劍!
緊接著,一股微弱卻堅韌的、帶著熟悉冰寒氣息的力量,如同黑暗中垂下的蛛絲,猛地纏住了她幾乎要消散的意識!這股力量并非來自外界,而是源自她手腕那灼燙的印記深處!它引導著,拉扯著,在狂暴的亂流中艱難地開辟出一條極其不穩定的“路徑”!
江渺如同溺水者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殘存的求生意志被瞬間點燃。她不再抵抗亂流的撕扯,而是將僅存的一點意念,死死依附在那股由印記傳來的、屬于玄冰劍的引導力量上!
**唰——!**
仿佛穿過了一層粘稠冰冷的膠質。
所有的混亂、撕扯、尖嘯,在剎那間遠去。
身體猛地一沉,重重砸落!
**噗通!**
冰冷的液體瞬間包裹全身,帶著濃重的、令人作嘔的……血腥味?!
江渺被嗆了一大口,劇烈地咳嗽起來,冰冷的液體混合著鐵銹般的腥咸涌入鼻腔和喉嚨。她掙扎著從水中抬起頭,抹開糊住眼睛的粘稠液體。
眼前,并非她想象中的任何場景。
沒有瑰麗的海底宮殿,沒有幽暗的森林,甚至沒有天空。
這是一片……血紅的世界。
天空是污濁壓抑的暗紅色,翻滾著不祥的、如同凝固血漿般的云層。大地龜裂,焦黑一片,冒著縷縷刺鼻的黑煙。而她此刻正跌坐在一個巨大的、由暗紅色粘稠液體匯成的……血水坑中!
濃烈到令人窒息的血腥味和尸體腐爛的惡臭撲面而來,幾乎讓她再次暈厥。放眼望去,視線所及,盡是斷壁殘垣,折斷的巨大兵器如同死去的巨獸骸骨斜插在大地上,無數形態各異的、早已失去生機的殘破尸骸堆積如山!有身披破碎甲胄的巨人,有長著翅膀的鳥人,有猙獰的獸形怪物……他們的血液匯聚成溪流,最終流入她所在的這個巨大的血洼。
這里,是地獄的戰場!
江渺渾身冰冷,牙齒不受控制地咯咯打顫。手腕的印記依舊灼燙,但傳遞來的不再是純粹的守護,而是夾雜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悲鳴與悸動?仿佛這片土地本身,就蘊含著讓它痛苦共鳴的東西。
“呃……”一聲微弱的呻吟從旁邊傳來。
江渺猛地扭頭,只見血水坑邊緣,一個半邊身子被砸爛、穿著破爛青銅甲胄的牛頭人形生物,正用僅剩的一只渾濁眼睛,死死盯著她,充滿了怨毒和……一絲難以置信的驚愕?
“神……神女……氣息……”牛頭人喉嚨里發出嗬嗬的漏風聲,斷斷續續,“不……不可能……您明明……明明已經……”
他的話沒能說完,頭一歪,徹底沒了聲息。但那最后幾個字,如同驚雷般在江渺耳邊炸響!
神女?氣息?明明已經……死了?!
一個讓她渾身血液幾乎凍結的念頭,不受控制地浮現——這里,難道是……三千年前棲若神女隕落的那片古戰場?!
這個認知帶來的恐懼,遠比面對滄溟的殺意更甚!這里是終結之地!是棲若的埋骨之所!而她這個占據了神女軀殼的“孤魂野鬼”,竟然被時空亂流直接拋到了這里?!
“嗡……”手腕的印記突然劇烈震顫起來,不再是引導,而是如同警鈴般瘋狂示警!一股冰冷刺骨、帶著毀滅性殺意的恐怖氣息,如同跗骨之蛆,瞬間鎖定了她!那氣息……她死都不會忘記!
滄溟!他追來了!他竟然真的撕裂時空追來了!
江渺嚇得魂飛魄散,連滾帶爬地想要從血水坑中站起來逃跑。但透支的身體和極致的恐懼讓她雙腿發軟,再次跌倒在冰冷的血水中。
就在她絕望回頭,以為會看到滄溟那冰冷殺意的面孔時——
她看到的景象,卻讓她瞬間忘記了呼吸,忘記了恐懼,忘記了所有的一切!
距離她不過百丈遠的一片相對“干凈”的焦黑空地上,空間劇烈地扭曲、撕裂!一道遠比凝波池那次更巨大、更穩定的幽暗通道被強行撐開!狂暴的空間風暴如同咆哮的巨龍在通道口肆虐!
一道墨藍色的身影,帶著一身未愈的傷勢和不顧一切的瘋狂氣勢,如同隕星般從通道中悍然沖出!正是滄溟!
然而,沖出通道的滄溟,甚至還沒來得及看清周遭的環境,鎖定江渺的氣息——
他的身體,猛地僵在了半空!
他那雙翻涌著瘋狂、急切、殺意與最后一絲渺茫希望的眼眸,在看清這片血色焦土、這片尸山血海的瞬間,如同被最冰冷的海水瞬間澆透!
所有的情緒,所有的瘋狂,所有的動作,都在這一刻凝固了。
他的目光,死死地、難以置信地、帶著一種靈魂被瞬間抽空的巨大空洞,越過了狼狽不堪、浸泡在血水中的江渺,直直地投向了……
戰場更深處,那片被最濃郁血光和不祥魔氣籠罩的核心區域!
江渺順著他的目光,艱難地望去。
只見那片區域,空間破碎,法則扭曲。一個巨大無比的、仿佛通往九幽深淵的漆黑裂口正在緩緩彌合。而在裂口之前,懸浮著一道身影。
那身影……
一襲染血的素白神袍早已破爛不堪,卻依舊無法掩蓋其主人清冷絕世的姿容。墨色的長發在狂暴的能量亂流中飛舞,臉色蒼白如紙,嘴角不斷溢出金色的神血。她的身體布滿了深可見骨的恐怖傷痕,最致命的一道,幾乎貫穿了她的胸膛。然而,她的脊背依舊挺得筆直,如同支撐天地的脊梁。
她的雙手,正結著一個古老而神圣的法印,周身燃燒著純凈卻帶著決絕死寂的冰藍色神焰!那火焰瘋狂地涌向即將閉合的魔淵裂口,進行著最后的封印!每一縷火焰的燃燒,都伴隨著她生命的急速流逝!
那是……棲若神女!
是三千年前,隕落于此的棲若神女本尊!正在經歷她生命最后時刻的景象!
而更讓江渺心臟驟停的是——
在離那燃燒的棲若神女不遠處,一個同樣染血、墨藍長袍破碎、發間龍角斷裂了一截、臉上帶著刻骨悲痛與瘋狂絕望的年輕身影,正不顧一切地試圖沖向那燃燒的神焰中心!
那個身影……赫然是年輕了三千歲的……滄溟!
時間,在這一刻仿佛凝固成了最殘忍的琥珀。
從時空通道中追索而來的滄溟(三千年后),僵立在半空,如同被最鋒利的時光之刃貫穿了心臟。他看到了……三千年前的自己,正經歷著此生最痛苦、最絕望、最無能為力的時刻!他看到了棲若……真正的棲若,在他眼前燃燒神魂,走向永恒的寂滅!
而浸泡在冰冷血水中的江渺(占據棲若軀殼的異魂),則像一個最荒謬的旁觀者,目睹著跨越三千年的、屬于滄溟和棲若的……終極悲劇,同時感受著來自兩個不同時空的滄溟,那足以撕裂天地的……同源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