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電現在最大的問題就是教出來的學生只會拍文藝片。

這也屬于歷史遺留問題，當年學的就是蘇聯的那一套。現在面對美國的商業片沖擊，能拿的出手的就一個攝影系出身的張藝謀。

近年嶄露頭角的也只有賈樟柯和王小帥，都是文藝片的路子。

系里也在改革，打算取消紀錄片專業，擴展故事片的教學范圍向商業片傾斜。

席間眾人推杯換盞，幾位老師不住對張舉白贊不絕口，紛紛流露出等他畢業，收為研究生的意思。

蔣偉作為張舉白的現任老師，對此倒是沒有什么意外，只是把電影現在面對的問題說了出來。

電影立項有審核，而拍出來后還有一道審核的門檻，大部分電影就是死在了這個門檻之外。

第一次遇到這么個題材，上頭的審核尺度是什么樣誰都不知道，所以蔣偉就拜托大家想想辦法。

想收我學生當研究生，是不是也要展示下實力啊各位？

田莊莊坐在主位，他抿了一口酒，吧嗒一下嘴。

他之前拍了個電影，沒過審。

正常來說按照修改意見改一改也就是了，了不起再補拍一些鏡頭。

但是呢，這個片子連修改意見都沒有，太特么敏感了，沒人敢給他過。

眼見過審無望，頭鐵送去參加東京電影節。

其實一個導演真論起來，一般都是拍自己認知內的東西，他從小就經歷那些，對那種生活有感悟，你讓他拍科幻大片也不現實。

回國后找他喝茶，像他這種有頭有臉的，態度好點也沒什么大事，頂多禁拍三年小懲大誡。

但是他倒好，聊完出來就被禁拍十年。

到02年禁拍期才結束，心灰意懶下回到北電任職導演系主任。

經歷豐富的好處也顯現出來，論起被禁，肯定是他老人家經驗豐富。

田導摸摸胡子，“時間點上其實是有點敏感的，WTO、奧運，現在正是我們跟老美的蜜月期。”

聽了這話張舉白倒是無所謂，反正國內上不上映對他沒什么影響，國內這盜版鬼能掙到錢。

而且片子主題是嘲弄老美，最后不過審，送去參加電影節也禁不到他頭上。

蔣偉就有點失望了，自己學生好不容易拍個好片子，難道也無法上映嗎？

“但是，”田導來了個轉折，手指向棚頂，“這個片子是反戰的，符合我們的立場。”

謝小京導演點了點頭，對這話表示贊同。他跟陳凱哥和張一謀都是同屆，已經定下今年調到院里任職副院長。

“不管怎么說小白同學還是美國國籍，一個美國人拍的反美反戰電影，跟我們有什么關系？他們講自由可以隨便罵美國，我們也講自由，這不也讓罵美國嘛？”

桌上眾人都隨著謝導這話哄笑起來，等笑聲一斂謝導又說：

“這片子拍的也沒有那么敏感，實在不行可以讓中影看看能不能提供一些幫助。”

他頓了一下指出現在的重點，“最大的問題就是結局太絕望了。結束之前你可以隨意絕望、壓抑、痛苦，但是最后必須要給人留下一點希望。”

謝導點了一顆煙，“所以過審我并不是太擔心，但是結尾估計是要改的。”

蔣偉琢磨了一會兒問道：“那結尾留白？不說救沒救成？”

“如果不過，也只能這樣。”

“那最后的沖擊力豈不是差了很多？”

謝導一攤手，“影視畢竟是面向普羅大眾的，要照顧大部分人的觀影感受。”

這一點張舉白倒是明白，哪怕是二十年后，這也是一條硬性規定。

比如劉德華演了150部電影，他死了四十多次，演壞人可以，但是最后一定要死。

生活遠比電影更重要，片子對孩子是有影響的。

如果是一部犯罪片，犯罪、殺人、干什么都可以，別搞血漿片就行。

但結尾犯人至少要伏法，否則不成了縱容犯罪嗎？

可都是這樣的結尾就很難受，跟硬是要給你上課一樣。

一部分人建議分級，給創作者松綁。

但多次開會論證，結論是只要一放開口子，暴力血腥之類的必然泛濫。

美國十九禁節目滿天飛，本子國那種漫畫滿大街都是，只能在小學五年級的時候教孩子避孕。

這特么不是開玩笑嘛？

創造一些門檻，大人真想看的話怎么也能想辦法看到，但孩子獲取這方面信息的渠道必須限制。

而且真搞分級制度，亂七八糟不說，權力尋租空間怕是更大。

如果有了分級，但是這不許拍，那不許拍，那搞分級又有什么用呢？

最后只能不了了之，無論這樣一刀切對錯與否，屁股不歪才是最重要的。

田導抿了口酒，放下杯子說道：“這片子先去送審吧，咱們誰能打上招呼的就聯系一下。”

這個時候就顯示出北電這個名頭的好處了。

它就是武林中最響的一個招牌，師出此門的弟子分布在江湖各處，廟堂之上。

你要是真有能力獲得認可，到了闖蕩江湖的這一天，掏出這個招牌就能讓利益一致的人更方便的聯系到一起，有這些關系事情就好辦許多。

要知道09年以前光明正大的出現鬼也不是不行，只要你有足夠的人脈。

談完正事，氣氛更顯輕松。而最令張舉白驚訝的是，桌上竟然還有個中戲的人。

田有梁名聲不顯，但同學是鼎鼎大名的鞏俐。畢業后留在中戲教表演，鄧超就是他的學生。

田有梁今年四十來歲，雖然是教表演的但特別能折騰，年輕時還搞過搖滾樂隊。

03年買了一部小說版權想拍成電影，結果遇到不可抗力，就拉著另外兩人成立了一個話劇社。

今天是沒課來找老朋友敘舊，看看新學期北電有沒有好苗子，提前給簽到他們那里。

雖然這個團體現在寂寂無名。

但十年后，可就家喻戶曉了——

開心麻花。

他就是第一部作品《想吃麻花現給你擰》的導演。

“小白聲音條件挺好，氣泡音我看挺適合唱搖滾的。”

導演系好不容易出個好苗子，這怎么往唱歌上拐了，蔣偉立刻反對。

“老田，可沒你這么辦事兒的，來蹭飯怎么還瞎出主意。”

田有梁嘿嘿一笑，“我們話劇社正籌備新作品，要有興趣可以來看看，咱們互相學習。”

“誒，你可別動歪心思。”連他的老友都看不過眼了，“小白你別信，他們的話劇雖然反響很好，但是根本不賺錢，純粹是賠本賺吆喝。”

連著被兩人打擊，田有梁也不著惱，把自己的名片塞了過去。

“我那演員也有的是，你要拍電影需要小龍套也可以跟我聯系。”

張舉白客氣的伸手接過，看來這位現在過得是真不怎么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