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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隱憂

  • 坐看塵起時
  • 青洲
  • 9376字
  • 2010-02-07 20:35:57

蕭岳會來淥州,可以說是意料之外,不過想想,亦是情理之中。

他趕到麟趾山的時候,韋月城已經消失了,屬下好不容易找到的麟趾神醫那間隱沒在銀杏樹林內的簡單居所里,一切都擺放得整整齊齊的,仿佛主人只是出外個兩日而已。

簡單而舒適的家居布置,豐富的藥材與琳瑯滿目的瓷瓶,滿架分門別類的醫書,蕭岳站在屋子里,山風吹起了窗邊素凈的白紗。二十年未見,但他幾乎能完整的描繪出月城每一日的足跡。她會在那廊下的竹椅上悠然地研磨藥草,她會在午睡剛醒來的時候發著呆,看著天上的流云慢慢清醒,她會輕輕地蹙起眉尖,為再度不慎在藥爐邊燙傷了指尖……

月城不在,澤兒也沒有來,蕭岳不知道他的兒子是否知道母親的去向,但他自然不會就此返回南陵,雖說,淥州也不一定就有答案。

父親突然降臨著實讓蕭澤吃了一驚,不過他立刻就明白了。

“好強的行動力,不愧是江湖上的傳奇人物!”

贊嘆歸贊嘆,蘭塵迅速幫著蕭澤整理好衣飾,想了想,在他將要邁出隱竹軒前往大廳去見蕭岳時,蘭塵微微歪頭問道。

“公子,你要怎么答復你父親?”

“當然是如實以告,離開了麟趾山,我也不知道母親會在哪里。”

“他會相信嗎?”

蕭澤停下腳步,想一想,笑了笑。

“也許會吧。”

蕭岳并沒有坐在大廳里等著兒子前來拜見,匆匆見過蕭嵐跟花棘夫婦,閑話幾句后,他就進了蕭澤的書房。

從這座淥州分舵里最高的建筑物的窗口俯視下去,蕭岳看見兒子熟悉的修長身影從碧波般的竹林里走出來,天青色的衣袍隨他穩健而快速的步伐飄灑如吹過蒼穹的風。

澤兒長得很像他,澤兒的處事方式也很像他,但澤兒的眼睛,卻像極了月城。他可以雖然笑著,雖然相談甚歡,那雙眼睛卻極淡遠,仿佛他正站在天涯。三個兒子中,蕭岳最了解蕭澤,只是,他想自己最無可奈何的,就是這個長子。

正如現在,蕭澤告訴自己,他與月城早已相遇,也去麟趾山看望過月城,月城這次前往杞州,他亦是此行動的謀劃者之一,甚至,月城在離開杞州前還派人送了信給他。蕭岳看著手中那字體秀逸的信,除了報平安與叮囑安全外,對他,月城只寫了寥寥數句——另,暗刺殺于你之事,已為蕭門所知,楊珖亦率門中高手而來,不慎相遇。料你父親此后必會前往麟趾山,將先行回避,勿念!

勿念——這兩個字,刺痛了蕭岳的眼。

蕭岳相信兒子確實不知道月城的去處,但他早與月城有聯系,卻不令自己知曉,這令蕭岳多少有些生氣。

“爹,您了解娘,二十年已過去,卻仍不肯相見,那么您就算找到她,只怕娘也不會跟您回南陵。何況,外公也在!”

“你不懂!我跟你娘……我們是有些話沒說開,才讓她避了我二十年。月城,她還是不明白,這二十年,我們何曾有一刻放得下?否則她也不至于如今還躲我。你外公,也是如此。”

看著父親焦躁地踱到窗邊的背影,蕭澤神色一片平靜。

父親不是喜新厭舊的薄情漢,母親更非尖刻慳吝之人,前幾年闖蕩江湖的時候,蕭澤曾聽無數人帶著或羨慕或會心的笑容說起過——他們是在那年的硭山武林大會上認識的,少年的神采飛揚與少女的冰雪仙姿,迄今都還是江湖上一段關于神仙眷侶的瑰麗傳奇。所以,他在與母親相遇,進而知道此事的種種因果后,曾怎么也想不明白,為什么母親會因父親娶進孟姨而決然離開,孟姨卻是笑著幫父親把周姨接入蕭門,甚至兩人親密地姐妹相稱?

后來,蘭塵淡然地說:“假如你母親也愛上另一個男人,她既不離開你父親,又要嫁給那名男子,你認為你父親會怎樣?”

他當時啞然,蘭塵的假設實在是匪夷所思。瞥了他一眼,蘭塵補充道。

“別去想什么貞潔問題,我是認真的。你母親依然非常非常地愛你的父親,但她同時也真心地愛著那個男人,這個時候,你父親應該怎么反應?”

他明白了——有的人能把自己的愛情分予多個人,但有的人,不能忍受愛情被別人分享,對嗎?

蘭塵笑著回答:“這個嘛,我也不知道。不過,好像沒有人會愿意愛情被別人分享吧,盡管他或者她,可能會分出自己的愛情。”

“呵,那么不公平啊?”

“心要是能公平的話,就沒那么多愛恨情仇的故事了。”

……也許,是該讓父親和母親好好地坐在一起談談了,把話說開,把所有人的心結解開。

撫一撫深深皺起的眉峰,蕭岳嘆口氣,轉了話題。

“澤兒,我此次來淥州,也不全是為了你娘。這幾年你總不在南陵,縱然回去了,也是諸多瑣事纏身,你孟姨雖為你打算著,卻沒想是成全了澈兒和鳳儀。你今年已經二十四歲,婚姻大事,該好好籌備一下了。”

蕭澤挑一挑眉,為這個并不意外的話題,笑得有些無奈。他不是無牽無掛的蘭塵,雖說江湖可以灑脫一些,但身為將來極有可能接管蕭門的少主,在婚姻上,自不會由著他的性子來。

“爹,婚姻之事,我不想貿然決定。即使要聯姻,不管是江湖世家,還是國中望族,總該讓我找得一個意中人吧。”

看著長子飛揚的眉眼,那是與他相似的男性剛毅的容貌,卻又能輕易從中尋到月城的影子,都再再地提醒自己,澤兒不僅像他,其實也像他那個性清冷孤傲的母親。背靠著窗框,蕭岳認真地注視著蕭澤,道。

“別想多了,澤兒,爹還不需要把兒子們的婚姻作為鞏固蕭門的手段,那也許是個好方法,卻不是唯一的,爹有那個能力讓我的孩子們獲得一段好姻緣。”

“是的,我知道。”

“不要只是說知道,姻緣不是天上掉下來的。澤兒,你得去尋找,得多跟人接觸,否則,哪會明白誰是你想執手偕老的人?爹早早放你闖蕩江湖,可不是只要你去增長閱歷的。”

“爹,我可不是隱士,南來北往,孩兒也能說是相識滿天下了,奈何姻緣二字,實在難以琢磨。只能說時候未到吧。”

“你的相識,爹知道,就只是相識而已。雖說是了解對方,卻僅限于當江湖上有事情發生的時候,你可以做出準確的判斷。澤兒,人貴在相知啊!正如爹認為,真正懂你的人,絕不會僅用脫略不羈、武功高強、冷靜自持這幾個世人評說蕭門少主的詞來評價你一樣。”

從未想到自己會與父親進行這種話題的交談,蕭澤一時竟接不上話來。沉默片刻,他笑一笑,直接轉了話題。

“爹,您很久不來淥州了,這次打算停留幾日?”

“看情況吧,你娘去向不明,等有了她的消息再說。”

“可是,爹,如今這時局,有點不太平。”

踱回書桌前坐下,蕭岳端起蕭澤斟上的茶水,啜了幾口,才道。

“你是說圣上跟東靜王?那是朝廷里的事,無關江湖,我們不能過多介入。不過,朝中爭斗,向來會從江湖中借力,而江湖中也不乏想籍由朝廷來壯大自己的門派。澤兒,時局變幻,淥州跟京城牽連太緊,你務必小心。”

“我知道。淥州現在龍蛇混雜,我已讓花舵主和嵐叔多加注意,門下眾人倒不必擔心。不過,只怕圣上那邊,不會容忍我們中立。”

“……圣上……”

蕭岳抬起食指,輕輕扣著上好的泯窯白瓷茶杯。

“收了蘇家的鹽礦,困住了蘇寄寧,雖說那之后沒再對蘇家做什么,但蘇家元氣已傷,卻是勿庸置疑的。而自年初起,不過半年,竟連抄兩個世家,帶累無數地方豪族。如今朝中人人自危,縱是孟、任、顧、嚴、馮五族,也不免惴惴難安,京中流言不絕,這時候,又施重手予東靜王。而對我蕭門,初時出手,后來卻不聞不問,我可不認為圣上是不在意蕭門的力量,但他的打算,我查不出來。總之,皇上到底想怎么整頓這昭國,呵,還真是天意難測啊!”

“爹,這樣看,您不覺得,圣上本是想先剪除朝中占據舉足輕重地位的世家,然后再滅東靜王的么?”

“的確,看他上半年的舉動,確實是如此。可是東月國一求和,圣上不召東靜王回京,也不再撥給他軍餉以發展臨海駐軍,沒有任何旨意下達,只把東靜王和他訓練的水師丟在臨海。這般處置東靜王,倒像是……”

蕭岳沒有把話說完,他看向蕭澤。對上父親的目光,蕭澤輕輕一笑,那神情,灑然如長風,無需揮劍出鞘,便知是江湖上盛名遠播的蕭門少主,他接過話來。

“這樣的舉動,倒像是要縱容東靜王謀反,是嗎?”

“不錯,確實像。”

“對付世族,又同時逼反東靜王,圣上有那么大的把握?”

“哼,澤兒,你別忘了密衛。吳鴻帶領的那批人,你該知道,他們根本不是為了隨身保護皇帝的安全而存在的,他們也不止是會暗殺而已。”

“聚而殲之嗎?這主意確實不錯,想必未來一段時間,淥州會無比熱鬧。爹,您覺得蕭門在這潭混水里,該如何自處?”

舉起手中的茶杯,蕭岳抬頭一口飲盡,道。

“命人嚴加注意京城、淥州、臨海與雁城的動靜,朝堂之事,蕭門不輕易介入。但倘若這混水漫出來,我要立刻知道最準確的情形。任何勢力與皇權對立,都不會有什么好結果,所以蕭門的進退,不得有一點差池。”

“是,我知道。”

長途跋涉,又接連轉了兩地,饒是蕭岳,此刻也是覺得疲倦一陣陣撲來。

淥州的事務,蕭澤打理得很好,南陵那邊,有楊珖協助蕭澈,也不勞他費心,至于朝中的爭權奪利,這是當蕭門擁有如今地位時已有所覺悟的,他所擁有的這股江湖勢力不會容他置身事外,如此,也就無所憂慮了。就是月城的去向,這個世界上,他唯一不能切實掌握的,就是她了。

走出書房,淥州熾烈的太陽明晃晃地閃耀在頭頂,蕭岳抬手遮一下眼睛,嘆息一聲,朝蕭嵐命人為自己準備的院子走去。

留下蕭澤站在剛才父親所立的窗口,眺望著遠處淥州城的風景。云跡漂浮的藍天高遠深廣,綠樹、白墻、人影穿梭,樓閣的屋脊層層疊疊,從這里看過去,就像蘭塵說過的,有些蒼茫,俯視紅塵的蒼茫。

她說——江山信美,終非吾土,問何日是歸年——什么意思呢?

他知道她不是昭國人,知道她總是平淡地看著身邊的一切,除了綠岫算是放在心上的,她便再沒有牽掛。那么,問何日是歸年……

她這是,想要回故鄉去了么?

最熱的日子已經過去了,白天不再熱得讓人焦躁難耐,夜晚更是清涼的,一陣陣風帶著江水味,沁了整座淥州城無論簡陋與華麗的屋宇樓臺,也沁了人們安恬的夢境。

敲梆子的人瞇著眼打著呵欠,這淥州城轉了幾十年,不消看路都不會走錯。再三步,過洪泰酒樓,上錦繡街——呵啊——今晚的月亮真好,要是變成個銀盤子砸下來多好,又重又大,他就不用每天守著這梆子敲了,大晚上的,也能睡個好覺!唉,又一個呵欠來了,哈——打了一半的呵欠硬生生地斷在了嘴上,他仰著頭。明亮的月光下,他清楚地看見兩道身影從屋頂上掠過,而耳邊的聲音明顯是刀劍相擊的鏗然聲響。

兩個身影纏斗在一起,以深沉的夜色為底,月光給他們鍍上了柔和的銀粉,令生死相搏的戰斗具有了朦朧的美感。

可是他不懂這美感,正如他不懂有錢人家干嘛放著吃香的喝辣的好日子不過,非要拼個你死我活干什么一樣。刀劍無眼,刀劍無眼,在看到明顯是血從那兩人的肩膀胳膊上隨刀劍飛射出來的時候,他腦海中只閃過說書先生講江湖時念叨的這句話。每個江湖故事里,都有無辜死在刀客劍俠手下的平頭百姓,別人沒聽到,他可聽到了。他還有雖不嬌美得像天仙,但是每天疲累地轉回家時會給他捶肩捏腿的老婆,他還有雖不會聰明得考個狀元回來光宗耀祖,但會認真地給人家抄書,好換兩個酒錢給他的兒子……

他笨拙地轉身想逃,腿卻直打哆嗦,匆匆轉身時,兩腿竟絆在一起,“撲通”一聲,響亮地摔在了地上。

雖然看不清長相,雖然那兩人只是瞬間一瞥,但他能感覺到其中一人的目光陰冷如冰刃,還來不及喘口氣,就見那人腳下一動,“嘩啦”一聲,一個黑色物體從他左腳疾射而出,他根本無力閃避,生死只在驚恐的眨眼間。

燕南本不欲出面的,他悄悄地跟著這兩名男子已經好一段路了,武功高強的兩人是從哪里上演的追逐戰,他還不得而知,只是本能地覺得不是普通的江湖仇殺。他想看看情況,目前昭國正有山雨欲來風滿樓之勢,固然風向不明,但要猜,卻也不難……可是這樣的打算,最終卻改變了。

伸出手,拉開那敲梆子的男人,避開瓦片,連衣角也沒給沾上,燕南這一連串的動作也在一瞬,屋頂上打得難解難分的兩人頓時拉開距離。三人僵持著,終于,那踢出瓦片的灰衣男子果斷地后退幾步,竟是無聲無息地消失在屋脊后,另一人,即是那被灰衣人追趕的男子轉身朝向燕南,注視片刻,忽然笑著從屋頂上輕盈落下,拱手道。

“剛才真是多謝兄臺出手相助,否則,沈某可要為這位老哥的死而愧疚終生了。”

“客氣。路人無辜,以后但有爭斗,還請千萬避開百姓,‘愧疚終生’四個字不是嘴皮子上說說而已的。”

“是,小弟受教了。”

沈珞笑意盈盈地朝燕南拜了一拜,又對那敲梆子的人道。

“這位老哥,我這邊給你賠不是了,不過你還不趕緊謝謝你的救命恩人?”

那敲梆子的人這才反應過來,連忙哆嗦著要給燕南跪下。燕南錯開身形扶住他,只道。

“好了,別謝了,不過是同類之悲,你還是趕緊走吧。記住禍從口出,別給人說起今晚的事。”

那人一迭連聲地應著“是”,慌慌張張地跑了。

隨著零亂的腳步聲遠去,夏末深夜的街道重又恢復了它們應有的空寂,沈珞饒有興味地打量著面前這身材高大的青年。一件簡單的長袍,質地似乎頗好,卻什么裝飾也沒有,令他顯得十分利落,隨身也并未佩帶任何兵器或可做兵器的飾物,身姿穩健,神色冷靜,不似江湖人。

非常不像,剛才三人僵持時,青年所散發的氣勢,跟王爺可有得一比呢。呵,這淥州,果然是什么人都有。

“兄臺好俊的身手啊!敢問,如何稱呼?”

“不敢當,在下一介路人而已。只是念及人命關天,才貿然出手,還讓少俠見笑了。”

對方言辭間雖敬重,卻不作介紹,燕南自然也不會莽然報家門,擔心剛退開的那人會帶人折返,到時只怕不好脫身。燕南便拱手道。

“不好意思,夜色已深,在下先走一步。”

說罷,也不看沈珞反應,迅疾地轉過身,自顧自大步離開。走沒多遠,只聽背后那人突然出聲道。

“在下沈珞,今日且不相擾,兄臺后會有期罷。”

燕南不禁停下腳步,回頭看去,卻已不見了那人的身影。

幾個起落,借著房屋與樹叢的陰影,沈珞熟門熟路地消失在城西一道狹長的小巷中。

這樣的深夜,小院里全無一點燈火,但沈珞一進入院子,就聽得匆忙的腳步聲從廊下奔出,有人焦急道。

“珞,你怎么樣?有血腥味,你傷在哪兒?”

綻開一個溫和的笑臉,沈珞安撫道。

“胳膊上拉了個口子而已,我沒事。珈,放心吧,看,就多了這道口子,連一根頭發都沒少,不信你數數。”

說著他還真抓起一把頭發送到來人面前,笑得十分殷勤。可惜對方很干脆地揮手打掉了沈珞往前湊的爪子,嗔道。

“去,都這個時候了還耍嘴皮子的人,有什么好擔心的?”

“真是涼薄啊,珈,你好歹該給我些安慰跟喝彩呀,我這回遇到的可不是只會在桅桿上提著刀跳舞的海盜!”

“那又如何?你的劍也不是用作雜耍的呀。呵呵,事先聲明,可不是我比喻的喔——有人,曾經極形象地說你根本就是一蟑螂,滿屋子竄得比誰都順溜,哪可能簡簡單單就給人打得死?真要死了,也是你詐的!”

“……蟑螂?好惡心的形容,誰這么低級趣味!”

“還不是跟你一樣的家伙們。行了,別鬧了,給我看看你的傷口。”

形象被如此貶損,沈珞呲牙咧嘴,極度不滿,卻是乖乖地伸過胳膊去。而奚落歸奚落,就著頭頂明亮的月光,沈珈細細地看過,知道沈珞的傷的確不嚴重,才算放下心來。

拉著他回房里,喚來醫師診治并包扎好傷口,沈珈先到廊下的藤椅上坐下,腦中整理著屬下們送上的情報。今晚受襲實在事出突然,她必須謹慎以待。

沒一會兒,換好了衣服的沈珞走出來,閑適地倚坐于另一張藤椅上。

“怎么回事?追蹤你的,果然是密衛么?”

“對,而且是密衛中的絕頂高手,不是單指武功。”

想起那人如灰霧般模糊的存在感與真正露面后的凌厲,沈珞目光一沉。這樣一個厲害角色,他們所掌握的資料里從未有過,比起那個吳鴻,此人于莫測上,更進一步,看來,弘光帝要開始收尾了。

“說起來,吳鴻到底去哪兒了呢?這么久沒見,還真有點想念這個對手咧!”

“……哦,惺惺相惜呀!這好辦,去東月國吧,剛剛得到的消息,有人在月都看到他了,正巧我覺著我們也該再派個人去東月國接應為好。”

聽得沈珈聲音里一股涼氣毫無遮掩,沈珞哀叫到。

“——珈,你是故意的嗎?明知道打死我也絕不會再踏進東月國那鬼地方一步的。”

“啊,是嗎?不好意思,珞,你知道的,一聽別人用這種贊嘆的語氣提起吳鴻,我就會不小心給‘忘掉’很多事。”

嘆口氣,沈珞歪倒在藤椅上。

“珈,你這反應可不成熟,不管有多恨吳鴻,他的實力擺在那兒,我們得正視啊。王爺把淥州這邊的事務交給你,可容不得你判斷失誤。”

“我知道,知己知彼,方可百戰百勝。我從沒低估過吳鴻的實力,從那以后,我絕不會低估吳鴻的實力,只要,你別用贊嘆的語氣提到他!”

沈珞看著沈珈,平素英氣凌云的臉上此刻盡是冷徹的淡定,銀白的月光透過樹影籠下來,掩去的是表情,卻讓她那雙眸子中的光更有迫人的寒意。微微一笑,沈珞欠起身,把沈珈輕輕擁入懷中。

“放松些,放松些,珈,你對吳鴻太執著了,這會影響到你的決策與行動,會讓你一直站在失去瑾的陰影中無法走出來,瑾她不會希望你這樣的。別多想,珈,你只要記得,我們必須打敗他們,助王爺奪得這天下,就夠了!”

低沉的聲音從頭頂悠然落下,像他的手一樣溫柔,沈珈沉默地聽著,閉上眼睛,心慢慢地平靜下來。好一會兒,沈珈才睜開眼睛,她抬起頭,看向沈珞。

察覺到沈珈的注視,沈珞勾起唇角,露出一個極具魅力的笑容。

“怎么啦?”

“……沒什么。”

沈珈推開沈珞,攏了攏并不凌亂的鬢發,她感謝月光的斑駁,可以藏起飛紅的臉,卻不知身邊緩緩坐下的人正為自己的好眼力而竊喜。坐正身子,恢復了平常的冷靜,沈珈開始問起今晚的詳細情況。

“從他們的人員部署來看,我想對方并不是一早就得知了我們的計劃,準備一網打盡的,他們來得匆忙。畢竟自沈玨出事后,這半年,我們小心翼翼,就算吳鴻再厲害,也不可能把我們的行蹤都掌握清楚,這一點大家可以放心。但今晚加入的那個人,珈,他絕不容小覷——他夠狠!比吳鴻還狠!”

“……比吳鴻還狠?”

“對。”

沈珞點頭,以他一貫的輕松語調向沈珈比較兩人的差別。

“吳鴻思維縝密,處事周全,結果是要斬獲最大的收益,這就是吳鴻的目的。可是今晚這個人,精明冷冽,不在乎傷亡,只求獲得最重的那條魚。雖然他們都不求手段,但吳鴻至少不會趕盡殺絕,這個人,卻會只為了關鍵處的萬無一失,而毫不手軟地屠殺,甚至,不論敵我。”

這般陳述讓沈珈不由得渾身一顫,能在東靜王沈燏的這支暗衛里獲得如今的地位,她當然不是沒見過血。但不管是己方,或是敵對一方,在這之前的爭斗固然殘酷,但能讓沈珞如此形容的人,卻還是第一個。

“……這么說,圣上準備了結了么?”

“應該是。吳鴻先期的部署不可小看,如今派這個人來接替他,只怕圣上是想滅掉我們在淥州、京城與雁城的全部力量,這樣一來,王爺單憑臨海,就算搭上整支水師,也是勝算太小。”

姣好的眉深深地蹙起,沈珈盤算著己方兩年來架構的勢力。

“王爺當年的舊部,我們已經全部聯系上了,這幾年來,他們或升或貶,但無一例外,全部都還留在各邊關軍隊里,圣上是既離不了他們,又百般防著他們。此舉早已引起他們不滿,而以王爺的威信,必然可以爭得他們的效力。”

“但是北燕勢力正盛,西梁羽翼漸豐,邊關軍隊,絕不可輕易調動。”

長長地吁了一口氣,沈珈道。

“是啊,你說的對。邊關軍隊是最后一道,不能妄動。可是各州的駐軍,從今年年初馮家莊那樁血案發生后,拱衛京師的三州刺史都已切實掌控軍政大權,淥州刺史張銀忠與冀州刺史顏杉俱是圣上的心腹,菘陵刺史李贛是個忠直剛正之人,都不會輕易從了王爺,其余各州,一則相距較遠,二則駐軍的實力,不可與這三州同日而語。”

“你派去這三州刺史身邊的人,有什么消息回來嗎?”

“張銀忠雖是皇帝心腹,但他汲汲于功利,較易對付,不過他的能耐比不上顏杉,況且淥州駐軍的實力向來也比拱衛京畿北防的冀州差了一截。只是皇帝估計也知道這一點才將他派到這淥州來,只要油水別撈太過分,這張銀忠就能把淥州給他守住。而顏杉,此人不貪不色,東宮里出去的人,十分忠心于圣上,無法拉攏的。至于李贛,若是曉以天下萬民,或可說服于他,但這容易暴露我們的存在,再者,當今圣上,雖乏容人之量,但他也還不算是昏君。”

情勢實在是迫人了,沈珞叼了根草莖在嘴里,躺在藤椅上,望著銀色的夜空。這兩年,他們小心翼翼地聯系了東靜王的舊部與朝中一些大臣,但缺乏支柱性的支持,京中五大家族,僅有寧遠侯任家因為淥州蘇府的關系得以接近,其余四家,竟不得其門而入,也因此,他們無法在朝中建立有力的勢力。

“本以為能籍由圣上打擊世家而爭取支持,誰知東月國這么一求和,把事情全攪亂了。魚死網破,可不是個好結局,只會讓北邊的那群家伙得利而已。”

“不會那樣的!就算圣上罔顧大局,王爺拼卻一死,也不會讓北邊那群家伙有半點可乘之機。這局棋,還是看陳先生怎么破解吧,反正我們已經無路可退,不管是怎樣厲害的人物接替了吳鴻,我們總不能退出淥州就是了。”

站起身,沈珈低頭看向沈珞,露出沈珞所熟悉的那樣英姿颯爽的笑容。看到沈珞亦平常地笑了出來,沈珈繼續道。

“我們今后在淥州的行動,必須更隱秘,采取單向聯系吧,以免給人順藤摸瓜地摧毀整體。不過李贛那里,絕不放棄。張銀忠和顏杉,小心對待,倘若到最后仍無法得手,就要力爭控制住他們。另外,陳先生希望能得到蕭門的支持,若是如此的話,與蕭門少主先能有所聯系應該比較可行。”

“這個得花點時間,不過珈,你盡可以放心。”

簡單的幾句話,悠然的語氣,閑適的躺在藤椅上的姿勢,這樣的沈珞給予人的卻是十足的信任感。沈珈這才真正放下心來,關心道。

“早點休息吧,珞,你的傷到底不輕,要好好休養才是。”

“放心,我知道。”

點點頭,沈珞從藤椅上起身,往后院的臥房而去。

“哦,對了,珈,今晚我還遇到一個有趣的人。”

“有趣?”

“對,很有趣。那人身上,有一股殺氣,跟王爺很像的殺氣。”

“什么意思?”

“戰場啊!那股氣勢,是在戰場上搏殺的名將才有的氣勢,可不是小打小鬧的江湖人會有的喲。”

“能跟王爺相媲美的氣勢?胡說什么,這幾年雖有青年將領嶄露頭角,那寧王的表現也頗出眾,卻明顯還無法跟王爺相提并論。珞,你的感覺真的準嗎?”

“珈,這么說好過分哩!”

“……啊,對不起。那,你繼續吧。”

“你的口氣,聽起來很敷衍哦。”

“哪有?你多心了。”

“珈,你以為我們認識多少年了啊?”

“五年而已。”

“……”

夜色如幕,昭國弘光四年的盛夏終于要走遠了,來自淥水的清風帶上了些微秋的涼意,催人好眠。而再過不久,秋味濃了的時候,又一個豐收就要到來了。

不管世人在這風波之地爭奪的是什么,沃野上一片金燦燦的景色,總能給人無盡的希望與安祥。當然,這希望和安祥,僅限于依托大地的人們,以廟堂之高,以玉宇瓊樓之貴,以江湖之遠,卻是無福消受的。

但沒什么可嘆的,說到底,也不過是個選擇。希望與安祥是田野的樂趣,耀眼的富貴與風云變幻是高處的風景,都知道魚與熊掌不可兼得,而在擁有了一項后又都會不由自主地渴望另一項,古往今來,莫不如此,可惜世人總看不透,總不愿看透,也總舍不得看透。

“啊!差點忘了,還有件事。臨海傳來消息,讓我們注意看淥州是不是有行蹤異常的北燕人。”

“北燕?怎么,那太子又不安生了?”

沈珞推開門,看看窗外射進來的如水的月色,沒有點起燈,直接去檢查窗紗是否扎好了。沈珈皺著眉跟進來,坐到桌邊,道。

“也不是,臨海那邊發現有北燕探子化作商人潛進來,據他招供,好像某個大人物正潛伏淥州。”

“哦,多大的人物?”

“那探子也不知道,看來是條大魚。”

拿走沈珈要倒茶的杯子,沈珞也不坐,就站在桌邊。

“怎么抓到那探子的?”

“商船通過天龍海峽時被風暴掀翻了,剛好被士兵們救起,王爺說要細查,就真讓沈珣給問出來了。”

“唔,是沈珣問出來的話,那應該就沒問題了。”

沈珞放下杯子,把沈珈拉起來。

“好了好了,快去睡吧,明兒再好好地去找找這個大人物。今晚不許多想!我走了。”

這才發現進的是自己屋子的沈珈忙站起來,沈珞卻已經關門出去了。

朦朧的月光下,臉是否紅了看不出來,不過唇角柔美的弧度還是明顯的。雖然覺得自己竟然再次連路都不注意地跟著沈珞走很丟臉,但是,也會覺得安心。

能如此信任一個人,是件讓人幸福的事……

瑾,你也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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