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什么時候，天上又開始飄起了小雪。

聽到身后漸漸清晰的腳步聲，白鹿彎了彎唇，回頭就看到了正好走近的林易。

白鹿攤開手，還哆嗦了一下，“果然不是當年的小姑娘了，手都凍僵了……”

林易把暖寶寶貼在了白鹿袖子里，又在口袋里放了兩個。

“會不會燙手？”

白鹿搖搖頭，笑了笑，“暖和?！?

抬眼又看到了落在林易身上的雪，白鹿笑著走近林易一步，伸手去拍他肩上的雪。

“下雪了，我們又一起白頭了?！?

林易微微低下頭，讓白鹿能夠摸到他頭頂，白鹿會意，抬手輕輕掃去他頭頂的雪。

“今天情人節?！?

“嗯，我知道的?！?

白鹿拍拍手往后退了一步，林易又拉著她坐在剛剛坐過的椅子上，從大衣里側的口袋里拿出一枝玫瑰，溫柔地放在白鹿手上。

“情人節，快樂?！?

白鹿有些意外，湊近聞了聞，玫瑰的花香彌漫在鼻尖，隨后笑笑，“什么時候買的？”

“剛剛?！?

“那我送你什么呢？”

“你陪我一起看雪吧?！?

我們一起看雪，再一起白頭。

**

在林仙仙十二歲這年，奶奶白鹿住進了療養院。

白鹿的身體一直都不算健康，免疫力不強，生病是常有的事。

三天一感冒，五天一進醫院的，半個月就要去醫院住院一段時間，所以后來，奶奶白鹿直接被送到了療養院。

一起的進療養院的，還有爺爺林易。

爺爺的身體還很硬朗，他不過是去陪著奶奶的。

還沒有過年，林易剛滿八十。

是個冬天的下午，雪停了，外面積雪很厚。

世界都是白色的。

林仙仙已經快要小學畢業了，剛剛放學被司機叔叔接走后，吵著要來療養院給奶奶看她考試得了一百分的試卷。

到了療養院之后，林仙仙卻沒有在病房里看到奶奶，也沒有看到爺爺。

微微一愣，隨即偏頭，透過窗戶，林仙仙看到了外面的小道上，正在慢慢走著的爺爺奶奶，兩人都笑得很溫暖。

林仙仙還是第一次看到一直都兇巴巴的爺爺這么笑。

不過，林仙仙知道，爺爺一直對奶奶很溫柔。

林易正推著白鹿慢悠悠地走著，白鹿的臉上始終掛著淺笑。

就像年輕時候那般，時不時地就喜歡傻笑。

“冷不冷？”

白鹿搖搖頭，伸手去摸林易的手。

兩只手都很溫暖，兩人又看對彼此，相視一笑。

小雪一直下著。

林易推著白鹿到了一片平地，又走到前面蹲下，伸手將白鹿身上的披肩圍巾等等裹緊了些。

白鹿笑容深了深，“我又不冷，你裹這么緊做什么？”

林易握住白鹿的手，大拇指的指腹有節奏地摩挲著。

“這樣不漏風進去，不然你等會兒腿又疼了?！?

白鹿有些不服氣，“你個老頭子，就盼著我不好呢！”

說著還伸手推了推林易，林易只是笑，看了一會兒，白鹿也跟著笑。

“好傻，你現在看著，比仙仙還傻。”

“你快陪我說會兒話，我等會兒回去了就又想睡覺了。”

白鹿手上用了勁兒，想要把林易拉起來。

然而那么點勁兒，林易只感覺手上多了一點力而已。

心里蔓延出一股酸澀，林易臉上卻還是笑著，裝作借著白鹿的力氣站起來，又推著白鹿開始走。

病房里，林仙仙第一次沒有想要去打擾爺爺奶奶，就這么靜靜地看著雪地里的兩個老人。

兩個老人就這么慢慢地走在那條小道上，許時說到了什么趣事，兩人又都笑了起來。

見爺爺推著奶奶往病房這邊來了，林仙仙收回視線，跟司機離開了。

**

進到病房里，白鹿臉上都還有很深的笑意。

“我記得，我之前還不相信二木跟我說你會打人呢，但是那一次看過你打人之后，我就特別害怕你打我……”

林易也笑，“怎么會打你呢？”

被抱著放在床上，白鹿又想喝水，然而屋子里的水壺已經空了，林易又出去接熱水。

房間力很安靜，白鹿躺在床上，一點一點地想著這幾十年的生活……

跟林易一起的生活……

她這，也是跟他一起白頭到老了吧。

真好啊。

林易回來，又扶著白鹿喝了水，給她蓋好被子。

“時間差不多了，快睡覺，聽話?！?

時間啊……

白鹿扭頭，看著就要在隔壁病床躺下的林易，忽然開口。

“林易……”

他們已經很久，很久沒有稱呼對方的名字了。

林易愣住，“我在?！?

白鹿伸手，用力地拉住他的衣角，“你陪我睡?！?

林易笑了笑，“多大的人了，怎么還撒嬌了？”

一邊說，林易還是把白鹿往旁邊抱了抱，自己也爬上來，在旁邊躺著。

跟以前一樣，林易伸手擁住白鹿，下巴抵在她頭頂。

“可以了吧，好好睡覺?！?

白鹿笑著閉上眼，“嗯，晚安?！?

……

林易做了個夢。

是個夏天，天氣炎熱，心情煩躁，他的手里拿著那頂黑色的鴨舌帽。

是回到了那個九月，新生報道的那天。

他還是站在那一束陽光下，周圍都是樹蔭，對面是在買水的許沐。

林易愣愣地看著手里的帽子，又看了看身后，是相同的位置。

所以……

白姑娘也會撐著傘過來了。

林易又恍然抬頭，偏頭看了看，果然看到了撐著傘往這邊小跑過來的白鹿。

松松垮垮的兩只麻花辮……

小碎花的吊帶裙……

草莓印花的遮陽傘……

林易走神的時間，白鹿已經撐著傘跑過來了，臉上揚著大大的笑容。

“林易！我來啦！”

林易錯愕了一秒，只是一秒，隨后便笑了笑。

“寶貝。”

白鹿笑得很燦爛，踮起腳，把林易也遮進傘底。

那一刻，林易又覺得周圍的人或者物都不見了，他能感受到的，只有面前這個人。

白鹿笑著把傘柄放在他手心，聲音溫柔又清脆。

“我要走啦，你要好好照顧自己?！?

林易臉上的笑僵住，握著傘柄的手緊了緊，“去哪兒？”

白鹿手背在身后，往后退了一步。

“就是，該走了呀，我也不知道去哪兒……”

“不過，我一點也不傷心哦，我說過的，會比你先離開的呀！”

先離開……

林易喉頭一哽，伸手又把白鹿抱進懷里，有很多話想說，卻又不知道怎么開口……

白鹿只是淺淺地笑著，輕輕地回抱住他，在他耳邊輕言，“我真的要走了哦，這個不能遲到的……”

林易又用力地抱了她一下，隨后一點一點地松開手。

看著他發紅的眼角，白鹿又伸手揉了揉他柔軟的短發，忽而踮起腳，在他唇角落下一吻。

“你要好好的哦！”

說完，白鹿就笑著跟他揮揮手，往遠處跑去……

周圍的人和物再次回歸，視野中，遠處卻沒有了白鹿的身影。

……

夢醒時分。

天還沒亮。

世界是黎明的顏色。

感覺到眼角的濕潤，林易抬手擦了擦，低頭又看到了白鹿臉上的淚痕，又輕輕地伸手拭去她眼角掛著的淚。

蒼老的手微微顫抖。

白鹿很安詳地躺著，唇角有上揚的弧度。

生命被定格在這一刻。

林易喉頭發澀，卻還是扯了扯唇，伸手替白鹿拉高了被子，擁住白鹿，跟平時無異，又閉了眼。

等到天亮吧。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