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媽!這是我的人生:令人又哭又笑的母女成長實錄
- 王食欲等
- 2671字
- 2023-06-21 18:32:01
15歲的“男保姆”教會我:不守規矩是真的會被警察帶走
這位“男保姆”的名字叫亮亮,還在上中學。他是我們學校附近小區的住戶周奶奶家的小孫子。我父母工作忙碌,就花錢請這位周奶奶每天負責接我放學。這種代替孩子父母接送孩子的模式,有點像時下流行的“小飯桌”。
每天放學后,周奶奶會帶我回她家吃晚飯,然后盯著我把作業寫完。有時候,她還會幫我爸媽去給我開家長會,把老師說的話一一記錄下來,轉達給我忙碌的雙親。
在我印象里,周奶奶家總是彌漫著一股中藥味兒,家中住著她、她罹患帕金森病的老伴兒周爺爺和亮亮哥。周爺爺記性不好,但他每天一定記得給他那一陽臺的小鳥喂食兒。陽臺上高高低低掛著十幾只鳥籠,鳥籠里有文鳥、麻雀、畫眉,還有能學說話的鷯哥。小鳥們嘰嘰喳喳,淺吟低唱。這些可愛的禽類讓周奶奶家的陽臺聽起來很像燕山的郊外。亮亮哥一放學回家,就會被周爺爺指使去給小鳥切菜葉子,給食盒換上清水。
亮亮哥當時只有十五六歲,長得白白凈凈的。但他從來不好好背書包,褲腳總是挽起來,露著一截瘦瘦的腳踝,鞋帶永遠都是散的。亮亮哥的右手臂上還有文身貼。這個文身貼讓周奶奶哭著罵了他一整晚,但亮亮哥似乎并不在意。老人管不了他。管得了他的他老爸長年在外地工作。至于他媽媽,據說早就離婚去跟別人過日子了。瞧,亮亮哥和我的情況多相似!我們的爸媽都不在我們身邊,我們小時候都只能跟著爺爺奶奶過。那些忙于事業的中年人,只好把“愛情的結晶”委托給老年人。
亮亮哥在我們小學隔壁的中學念書。這所中學與我們只有一墻之隔,但我們學校是重點小學,他們學校卻是區里的普通中學,學生們的成績普遍不好。我們學校的老師總是在做早操時,拿著大喇叭對我們喊話:“不好好學習,就要去隔壁念中學了!”
亮亮哥從沒像我一樣,成天夢想著去當航天員,坐著飛船離開太陽系。他的職業理想尚且局限在地球上。他要做廚師。我和亮亮哥那時對廚師的理解僅僅來自新東方烹飪學校的電視廣告,里面塑造的廚師形象,看起來又能拿高薪又體面。然而,等亮亮哥帶我去他舅舅開的小飯館后廚參觀時,他才發現現實的模樣和廣告里完全不同。不過,他似乎并不在乎廚房里血呼啦差的肉和骨頭,以及下水道的油污。我看到他興奮地顛勺做蛋炒飯的樣子,突然覺得未必只有“科學家”或“航天員”才是足夠令人敬重的職業,如果將來長大能成為一個廚師,那也非常棒。
亮亮哥的舅舅告訴他,每一個廚師都要有一套自己的刀具。他舅舅向他展示了一下他買來的德國進口刀具。鋒利的刀刃和泛著銀光的刀身讓亮亮哥一見傾心。那時,他的理想就是賺錢買齊這么一套刀具。而亮亮哥賺錢的方式,就是給我當“男保姆”。
我星期一和星期三要去上古箏課,星期五則要去行為治療中心。周奶奶腿腳不便,這3天都是亮亮哥接送我。他拉著我的手,從呼家樓走到東大橋,再坐公交車到海淀黃莊,每個月我媽給他100元錢作為酬勞;我拉著他的手,走在大街上,春風得意地用眼神向每一個路人炫耀:看,這小帥哥是我“男朋友”,我媽花錢給我雇的!
拿了我媽媽的錢,亮亮哥自然對我很好。我走不動了他會背我,我忘帶古箏指甲了,他會跑回家幫我拿。有時候,他還偷偷帶我吃麥當勞的甜筒。我在行為治療中心挑小棍兒的時候,亮亮哥就去隔壁商場里打電動。如果碰上他兜里沒錢了,他也會和我坐在一起,陪我挑小棍兒。坐我對面的雙胞胎姐妹也天天眨著一雙星星眼,盼著帥氣的亮亮哥的到來。
其實這樣的生活也算美好。雖然我被周圍的成年人當成了問題兒童,但起碼有亮亮哥和麥當勞甜筒陪著我。
然而,一場變故讓亮亮哥離開了我的童年。
大概在我重返行為治療中心的第三個月,“博士們”又一次漲價了。我父母認為我已經受夠了在記者面前多嘴多舌的懲罰,再次選擇讓我“放棄治療”。恰逢我們小學鼓勵學生學數學,我周一和周三的古箏課就被替換成了數學課。亮亮哥不再負責接送我。他的夜晚變得十分空閑。這種空閑,對于十幾歲的叛逆少年來說,是很致命的。
有一天放學,我左等右等,沒有等到周奶奶。那天下著大雨,我站在保安亭的屋檐下,看見我媽媽穿著雨披,急匆匆地騎著車來接我。上了車,她告訴我:周奶奶去派出所了,亮亮哥因為打群架被片兒警抓了。
其實那場群架和亮亮哥沒什么直接關系,但他放學路上看到自己的好哥們兒被人揍了,于是前去“幫忙”,順帶亮出了那套他剛攢錢買的德國廚師刀具。雖然這場意外還多停留在口頭爭端,未有肢體上的實質傷害,亮亮哥也只被片兒警批評教育了一番,但因為這件事,向來淘氣逃學、“劣跡斑斑”的亮亮哥,被學校開除了。
亮亮哥在外地上班的爸爸覺得周奶奶年紀大,管不住孫子,不顧老人的懇求和阻攔,直接坐著火車回北京,把亮亮哥接走了。從那以后,我再也沒見過他。
在我看來,我所患有的“多動癥”根本不是一種疾病。這其實是童年的我表現出的對外界事物的好奇心。不過亮亮哥離開后,我每天都會端正地戴好紅領巾,在胸口別上?;?,上課舉手發言并爭取正確地回答問題。我的老師都對我的變化感到驚訝,她們還悄悄問過我媽:“你到底把你女兒送到哪家行為治療中心了?”
有時,我坐在教室的窗邊,會偷偷聽一聽窗外的鳥叫。那些嘰嘰喳喳和淺吟低唱,讓我不斷想起那個不好好穿校服的亮亮哥哥。他成了我枯燥的行為治療童年教育中濃墨重彩的一筆。至少因為他,我了解到廚師是個很值得尊敬和向往的職業;也因為他,我知道打架是會被警察叔叔抓走的。他可以說是我最早期的道德教育啟蒙者了。
亮亮哥離開后,又過了幾個月,我們搬新家了。我上了4年級,年齡大到可以自己坐公交車上下學了。我父母結束了和周奶奶的“小飯桌”協議。于是,我就連接我放學的周奶奶也見不到了。
周奶奶曾到我學校門口找過我幾次。一等我放學,她就把從京客隆買的一塑料袋散裝糖果塞到我書包里,摸摸我的臉說:“閨女又瘦了。多吃點兒!”
她可能是很想我,也很想亮亮哥吧。
等我上了小學5年級,我聽說周奶奶的老伴兒去世了。小區里正在拍賣周爺爺養的鳥。又過了兩個月,我媽媽告訴我,周奶奶去外地投奔她兒子了。從那之后,我和這一家人徹底失聯了。直到我上高中時,有一次和同學去團結湖的那家金鼎軒吃飯,開放式廚房里有個顛勺的年輕廚師,看起來很像亮亮哥。我沒敢上前問他。后來又去吃飯時,也沒能再見到他。但那家金鼎軒倒是成了我最喜歡的餐廳之一。
縱使我很懷念和亮亮哥一起去行為治療中心的日子,但忙碌的童年讓我無暇感傷亮亮哥一家人的提前退場。升上4年級后,我幾乎被媽媽給我報的各類數學、語文、英語補習班壓得喘不上氣。小升初迫在眉睫,我又十分“不幸地”趕上了北京市最早的幾批電腦劃片試點。家長們瞬間亂了陣腳。在一片混亂與焦躁中,一個接一個的“荒誕”補習班出現在我的生活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