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難去評價，理性到底是個好東西還是壞東西。

女人這么多年來一直在努力保持理性，不斷地在心中評估自我心理狀態(tài)已經(jīng)成為了她每天的習(xí)慣。畢竟她要經(jīng)常出入超世界里那些擁有過高擬真度的區(qū)域，會對自己的精神造成很大的震蕩。

這么多年如一日的堅持理性，在黑區(qū)的這群瘋子里，算是了不起的行為了——可能她因為過多進(jìn)入高擬真度區(qū)域，從來就也是瘋的，但至少是往好的方向瘋。也是因為這點(diǎn)，女人能從一無所有開始，慢慢聚集起自己的小勢力，在黑區(qū)闖出一些名頭。

所以女人從前一直信任著自己的理性。

之前在暗室內(nèi)的戰(zhàn)斗，女人一直以理性壓抑著自己不能開槍。因為她這只義肢就是為了街頭拼殺而設(shè)計的，為了能擊穿敵人的鋼鐵義肢防御手段與一些障礙物，她用的是高動能子彈。狹窄室內(nèi)、高動能子彈，再配上混凝土墻壁，她射出的子彈可能不單殺死敵人，反彈回來的子彈還將打死她們幾個人。

同時，即使在黑區(qū)里，開槍也是很麻煩的事情，要處理的善后事情想想就讓她頭疼。而她面對的“肉雞”男人手里只有一把砍刀，還從來沒有進(jìn)行過義肢改造，簡直是弱的不行。

從沒經(jīng)歷過的“肉雞”下線，使她的精神被突然網(wǎng)絡(luò)斷聯(lián)的后遺癥不斷高強(qiáng)度震蕩，但她仍然在冷靜思考，她仍信奉著理智。她理智的選擇了以五對一，迅速解決這脆弱的“肉雞”；她理智的選擇了不開槍。

然后身邊的人就一個接一個的被殺了。

十分鐘？有十分鐘嗎？從她做出那個暗號手勢開始，一切瞬間就變了。那男人不是一只脆弱的“肉雞”，而是一臺精密的殺人機(jī)器，短短幾分鐘之內(nèi)用那血肉之軀，和一柄胖子用來沖小孩子耍威風(fēng)的砍刀，就將她的手下全部殺死。

恐懼灌滿了她的脊柱，將脊髓一點(diǎn)點(diǎn)的擠出體外。她想要就這么被抽空了脊柱樣的跌倒下去，然后讓死亡來徹底終結(jié)自己那無邊的恐懼感。但她仍舊保持著理智，強(qiáng)撐著自己站立。

壯漢的尸體倒在她的腳邊，紅毛倒在另一邊。她能聽見紅毛的音響聲音戛然而止了。

夜幕下只剩暴雨的聲音。

比夜色更深的角落中，余安在安靜的等待，他在等待一道足夠炫目的雷霆。因為不知道女人那瘋狂的義體改造手臂中，還剩下幾顆子彈，余安需要試探。

他很有耐心，臉上依舊很平和。

余安腦海中的聲音不斷狂叫，但他不為所動。同時也沒有更多的力氣去壓制這聲音了，他要保存每一分體力，完成這任務(wù)。

在余安右胸邊緣上，有一處血肉殘缺，就像是被狼狗啃咬掉了一塊一樣。那是高能子彈擦著身體飛過造成的，肋骨肯定是斷了，肺葉也受了影響但好在應(yīng)該沒有受損。女人在視線極大受影響的暴雨夜里開了三槍，余安的第六感預(yù)判了她的抬手動作，提前運(yùn)動，借著紅毛的身體掩護(hù)躲過了其中兩槍，但還是被一槍擦中了。

鮮血順余安的傷口越流越多，他的時間不多了，但他仍平和的等待在那里。

終于，一道炫目的雷霆降臨。

“噌~！”余安從角落彈出。

“砰砰砰~！”立刻又是三槍。

余安一個折返，三槍一槍都沒有擊中。

“喀拉喀拉~”忽然，從女人處傳來了槍械擊發(fā)完全部子彈后，空倉掛機(jī)的聲音。在暴雨中微弱的可憐，但足夠被余安的耳朵所捕捉。

機(jī)會！

一道白光亮起，那是余安的砍刀劃過。

“砰！”又是一槍！！！！！

居然還有一槍！！！明明女人處響起了沒有子彈的喀拉聲！！怎么會還有一槍！！

只見女人腳下，紅毛音響男嘴角帶著一絲陰險而得意的笑，手從自己肚子上的音響慢慢滑落，徹底斷絕了氣息——他的音響，可從來不是只能播放噪音，哄騙敵人的空倉掛機(jī)聲也早就存在里面了。他和女人配合了很多次，從沒有失手，聽過的敵人全部死光了......

在紅毛的上方，女人發(fā)射完了最后一顆子彈。

然后她看到自己的視角開始不斷旋轉(zhuǎn)，旋轉(zhuǎn)，直到......

她看到了自己的后背。

無人持握的砍刀結(jié)束了它飛旋的力道，掉落在了女人的無頭尸體旁。

余安扔出了他最后的飛刀一擊后，安靜的走到了小巷的墻邊，緩緩坐下。他的臉已經(jīng)因為失血過多變成了慘白色，嘴唇也變得發(fā)紫，暴雨仍在冷漠的奪走他身體最后的血液與熱量。而他的臉上仍是很平和，對自己將要死亡的事坦然接受。

“其實在那個小村莊里，我裝作不知道那老婦人能聽見我腦子里的聲音，裝作沒聽到她問那句‘什么’，就能騙騙自己，然后一直在那里生活下去了吧？”余安想著。

可惜他是一個理智的人，既然知道了，就不能將假的當(dāng)成真的。就像他一直知道自己是瘋的，也坦然的接受了自己瘋了。

“上一世也是死了，這一世也是死了。希望如果有下一世能不需要再這么累了吧？最好能安安靜靜的活著，平平淡淡的。”余安想著。

“我想要終結(jié)這些。”余安喃喃自語。

他的意識陷入了一片黑暗。

在那黑暗的角落，黃皮古書《無玄洞幽真經(jīng)》無聲翻開，“一葉障目”所在的那一頁多了幾行小字：

“一葉障目，惑幻眾生。

浮華亂世，夢幻空影。

身不知何處存，魂不知何處往。”

而原本泛著灰色的“一葉障目”四個字，也逐漸有了光彩，開始泛著極淡的金色。

......

“噠噠噠噠...”高跟鞋的聲音在雨夜中響起，一個舉著血紅色雨傘的窈窕身影走到余安的旁邊。她蹲下身，用手輕輕撫摸著余安已經(jīng)毫無血色的臉。那纖細(xì)宛如白玉的手，沒有展現(xiàn)對那臉上的沾染的，雨水都難以完全沖刷的血污有一絲一毫的厭煩，只是溫柔的撫摸著。

血色雨傘下，隱約可見的一抹紅唇輕啟：“上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