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詢在親近大臣的陪同下,沉默地慢慢穿過一層一層的宮殿,向大殿行去,步伐如閑庭漫步一般,但他心里卻不如外表輕松,他壓抑著心底的緊張。
朱詢從身后隨著的幾個大臣沉默但不穩的呼吸聲中,也聽出了他們的緊張。
是時候決一勝負了。
由不得他猶豫,雙方的箭已在弦上,誰也不知道,誰勝誰負,這是一場牽扯浩大的生死之戰。
一個皇宮護衛在迎上見禮間,以低微得只有他聽到的聲音輕聲道:“已經安排好了。”
朱詢微不可見地點了點頭,腳步未停,慢慢向皇宮行去。
其實在緊張間,他隱隱有一絲期待,一絲興奮。
一種男人間的較量,權謀間的較量的興奮。
他沒必勝的信心,但,皇上也定沒有勝他的信心。
成功還是失敗?
他眼前突兀地浮現了顏玉的身影,一直冷厲的眼底浮現一抹暖色。
他派出的密探還沒有找到她,若此舉成功了,他一定會找到她的。可如果失敗了……也許,就真的再也看不到她了。
他以為,在近4年前顏玉被沉湖后,他以為自己再也看不到她了。
可是,想不到,上天待他畢竟不薄,幾個月前,他竟再一次看見了顏玉。
雖然,那次再見是在從未預料的情況下。她在護著秋延天逃離。
可是,不管她在護著誰,他一點也不介意。
可是,她的眼神冷漠淡然,甚至,戒備。
看到她為保護秋延天而受傷,他心疼,他以為她愛上了秋延天時,他的心更痛。
可是不管怎么樣,他不想讓顏玉再次離開他。
他欺騙她說秋延天已經被捕送到都城,果然,顏玉相信了他,跟了他去都城。
而且,果然,在他的小心翼翼地試探、全心的愛護中,他發覺了顏玉的冷漠淡然在慢慢褪去,那個暖暖的女子又好像回來了。
這時,朝堂的局勢也慢慢地微妙緊張起來,為了尋到馨月的孩子志兒,朱詢派出黑衛。他知道此舉會令皇上的疑心會更重。而且,他的判斷再一次正確了。
為了應對之后可能會發生的事情,朱詢決定暫時將顏玉轉到郊外別院去住。
可人算不如天算。陪著皇上去了鹿山行宮后,皇上竟會一時興起,到靖安王府別院去小坐。
這也罷了。佟遠寧新納的小妾蘇錦華竟會在款待皇上的宴席上中毒,她在宴席上一首琴音驚才絕艷,令皇上驚嘆不已,將自己桌上的一碟蜜糖金桔賞了給她。可就是這蜜糖金桔令蘇錦華中毒了。
朝堂上下對朱詢與皇上之間的微妙關系都很清楚,在他的別院出現這樣的事情,似乎他怎么也脫離不了干系。
沒有想到,一向乖巧沉靜的義子朱逸竟會站出來指出顏玉曾經去過廚房。
他心下震驚、憤怒,表面上卻不動聲色地看向朱逸,他發現他并不了解這個他一心栽培的義子。
朱逸垂下頭站在皇上和眾臣面前,依然一副忠良沉穩的樣子。
朱詢卻知道,他不會再視他為義子了,甚至,不會再讓他出入王府。
朱詢看到了佟遠寧眼里的懷疑,也許他認為顏玉是有殺皇上的動機的,因為她是燕將軍的女兒,而燕府會被趕出都城,搬遷到千里之外的荒涼南疆,就是因為這個高高在上的皇上。
可朱詢知道不是。
緊急之中,朱詢令人指控跟隨在顏玉身邊的無辜鵑兒為下毒之人,并依靠各方的力量壓下此事。
不管怎么處理,皇上都不會信,無論如何處置,皇上都會懷疑下毒之人是朱詢指使的。此事只需要一個認罪之人暫時平息,皇上亦不敢輕舉妄動。
只是,這一切只會讓朱詢與皇上之間表面上維持著的恭良脆如薄紙,暗地里的關系益發的劍拔弩張。
后來朱詢令人查過那毒,是并不會置人于死地的毒藥,若救治及時,并無大礙。
顯然,有人并不想毒殺皇上,只是想挑拔他與皇上的關系。
他細細地將可能的人一個個想過。
他手下的謀士,也一一細細地替他查了。可好像,他們懷疑的人都有沒下毒的證據,這令他手下的謀士都疑惑惶恐了。
突然,他猛地站起來,喚人來吩咐了幾句下去。
不久,果然有人來報,下毒之人果然是蘇錦華。
在當時的情況下,只有接觸了那蜜餞的人,才有可能下毒。
只是,當時誰也沒有想到中毒之人會是下毒之人。所以才會讓她避過了。她這樣做的目的,果然是挑拔皇上與他之間的關系。
蘇錦華忌恨他,忌恨顏玉的心情,竟如此強烈,甚至于冒著自己身家性命的危險,也不惜陷害于他。
雖然蘇錦華表面上并沒有陷害到朱詢什么,卻成功地挑拔了他與皇上之間的關系。
一切行動,都會因此提前。
不知道佟遠寧對顏玉說了些什么,她眼里許久未現的懷疑又顯露出來。可是,朱詢顧不得其他,他明白,顏玉定會成為皇上用來威脅他的人,所以,她必須盡快走。
可是,派去護送顏玉的如風被他后來派出的人救出時,已經奄奄一息,他告訴朱詢,顏玉跟著沈蘿走了,并未落入皇上手中。
他松了口氣,卻又隱隱擔心起來,只能派人暗中搜尋顏玉的蹤跡。
之后,他加快了步伐,包括佟遠寧在內的一批要臣重府紛紛敗落。
對付佟遠寧,朱詢知道,他只需要扇扇風點點火。他明白,佟遠寧心里對皇權的忠誠,無法為他所用,就必須除去。
而憑他與佟遠寧以前的關系,皇上也一定不會信任佟遠寧。
他買通佟府大丫鬟素雪栽禍佟遠寧后,他偷會見一個內禁府小總管,再故意讓皇上知道,又用計讓佟遠寧將那小總管提拔為禁軍副總管,皇上的疑心便犯了,搜出了素雪偷偷放置的信件,以佟府私通敵國為由,佟瑋、佟遠寧鋃鐺入獄。
可是,朱詢沒有想到,佟遠寧的正妻孟惜荷竟會求見于他。
雖然孟國公去世后,孟府便日漸勢微,可是,皇上還是顧舊情的,就算佟府敗落,孟惜荷依然可以依靠孟府獨善其身。
可是,為了她的夫君佟遠寧,這個驕傲的女子竟愿意屈膝跪在仇人的前面。
“看在我曾經救過顏玉一命的份上,請你救我夫君一命。”孟惜荷緩緩說道。原來,那次瑋夫人要將燕信飛打死在雪地上時,是孟惜荷匆匆地趕了過來阻止了瑋夫人,救下了燕信飛。
可事后,她卻不想讓燕信飛知道此事。就算表面上佟遠寧對燕信飛無情,甚至不許別人在他面前談起燕信飛,可孟惜荷知道,若佟遠寧知道瑋夫人生生將燕信飛打死了,他心里依然會怨恨瑋夫人,甚至,記起燕信飛的種種好處。她承認自己救燕信飛的私心,她憐憫燕信飛,可她更不愿意自己的夫君為此事痛苦。
朱詢答應了孟惜荷,在皇上面前百般請求饒佟遠寧和佟瑋一命。
此舉,只會讓皇上更認同佟遠寧是朱詢黨中人,而佟遠寧失去了皇上的信任,對朱詢已無威脅。只要對他沒有威脅,朱詢也不愿意昔日亦兄亦友的佟遠寧喪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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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詢一邊慢慢地穿行在高高的宮墻內,一邊回憶起之前發生的事情,嘴角泛出一絲冷笑,眼神冷漠。
他自覺有七成的贏算。
在當今皇上登基前,他便是皇上的心腹。
皇上還是四皇子時,先皇駕崩前,已經寫好了秘密立儲詔書。在朱詢秘密派人在先皇臨終前控制了先皇的寢宮時,發現詔書上的名字并非四皇子。
之后,他令人急傳四皇子進先皇寢殿……再之后,先皇駕崩,四皇子獨自從皇上寢殿步出,向聞訊而來的大臣面前宣布了先皇的口諭:傳位四皇子。
可是,當時朱詢在后來的皇上——之前的四皇子面前燒毀的那份立儲詔書卻并非先皇親筆書寫的那一份。
他留了一手,將先皇的親筆詔書留了下來。
現在,只要他安排在宮里的人控制了皇上,再公布那份先皇親筆御題的詔書,結果,顯而易見。
而皇上的幾個兒子,年齡尚幼,要令他們主動讓出皇位,辦法多的是。
可這時,他抬頭,目光遠遠對上的,卻是顏玉淡然的目光,高臺上,風將她的長發揚起,一如那天在山頂上看日出的清晨。
他腦中瞬間一片空白,氣息似乎猛地一窒,周圍那富麗的宮殿似乎猛地離他遠去,眼前只有那一個高高而立的清淡女子。
一瞬間后,最初猛然見到她的茫然如潮水一般褪去,剩下的只有憤怒、不甘。他明白皇上的用意。
原來還是讓皇上搶了先。也許皇上并不知道他手里握著的把柄,但只要他的計謀成功時,便是永遠失去顏玉的時候。
皇上,果然如他最初便決定支持他當上皇上一般不簡單,皇上手里握著的是他最大的軟肋。
這一場雙龍爭霸,成敗,皆在朱詢的一念之間。
他驀然急步往大殿趕去。
殿中,皇上一身亮黃耀眼的皇上高高地坐在龍椅上,神情卻掩在陰影下,沒有人能看清他的表情,也沒有人敢直視他看清他的表情,但他身側彎腰侍立的宦官卻注意到皇上的十指緊扣在龍椅上,指尖甚至因用力而泛白。
眾臣震驚地聽著跪在殿中的靖安王爺口中說出的那一番話,皆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一片嘩然。
什么?那個意氣風發、如日中天的靖安王爺竟要禪讓王爺之位給自家弟弟?
皇上與靖安王爺之間的暗涌爭斗,誰不知道?誰能獨善其身?誰沒猜測過結果?可想過無數個可能,卻沒有一個人想到,結果會是這樣。
眾臣心里的復雜,朱詢無暇顧及,他拱手道:“皇上,臣一直有個心愿,環游我朝大好河山。當今皇上圣明,四海升平、萬民安居,臣自認為王多年,毫無建樹,朝中已無需臣效力,懇請皇上準許臣之奏請。”
“王爺不可……”
“皇上……不可……”
阻止的聲音不絕于耳,可殿中朱詢的身影如磐石一般,眼神平靜無瀾地注視著皇上,等待著皇上的一個決定。
皇上一瞬不瞬地注視著朱詢。他心里是什么感覺?
愕然?慶幸?喜悅?還是悵然若失?
爭斗了那么久。他以為,顏玉那女子,只是一根稻草,一絲的希望,可朱詢,卻真為了那個女子放棄韜光養晦許久的計謀。
他不知道朱詢手里真正握著的是什么,但他卻知道,那會是給他致命一擊的東西。
這樣的結果,對他來說,算圓滿嗎?
答應了朱詢,讓他放棄一切權力,他便可以大刀闊斧地鏟除朱詢一黨,甚至,斬草除根地殺了朱詢。
而他,也早就在暗中安排了計謀,只是,他亦無勝算。
就這樣放過朱詢?
有些不甘心。
可看著朱詢平靜的目光,他卻猶豫了,他知道朱詢不是不給自己留后路的人,他還有什么后招?
他的手指握著龍椅的扶手、放開、又握緊,聽著耳邊眾臣的七嘴八舌,他揮手止住了嘈雜的聲音,挽留幾句是必須的……
“準奏。”皇上一錘定音。
伴著他的聲音,眾臣喜悅的、頹廢的、木然的……眾生百態。
退朝后,已經除去玉冠的朱詢,卻單獨求見與皇上。
皇上直直地盯著朱詢:“你不怕朕殺了你?”
朱詢嘴角勾出一個悠然完美的弧線:“皇上不會。皇上還記得十年前先皇的立儲詔書?”
皇上的瞳孔瞬間緊縮。
朱詢依然淡然微笑著看著他。
“你有什么條件?”皇上微咬著牙問道。
最后達成的條件是:朱詢永不回都城,不過問干涉封地的任何事情,不得擁有超過百人的部下、仆人,不得擁用大筆的財富。而皇上,只能削除朱詢一黨中人的官職,卻不得害了他們性命。
朱詢唇畔勾起微笑,跨出莊嚴暗沉的殿堂。殿外,春意昂然,綠樹扶疏,陽光正燦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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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為女主安排了一個愿意為女主放棄江山的男主。
很不現實很夢幻對不對?
可是,既然是夢,那就做一場結局美滿的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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