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啟
- 風(fēng)撥琴弦
- 星辰風(fēng)野
- 5488字
- 2023-09-08 11:29:33
沈家人是第二天早上到的,帶來了京城最有名的外科醫(yī)生。安小語卻一直沒能見到沈涵晞。他受她牽連,遭逢此無妄之災(zāi),沈家人對她有怨言也是應(yīng)該的。她只能默默地祈禱,沈涵晞不要有事。
兩天之后,沈涵晞終于蘇醒過來了。他第一句艱難開口,問的就是安小語:“她怎么樣了?”
沈母看著不爭氣的兒子,又心疼又生氣:“你還惦念她!她倒是好好的,半點傷沒有。你呢!你去了半條命。”
沈涵晞松了口氣:“她沒事就好。”
然后他試圖活動自己的身體,卻發(fā)現(xiàn)疼得厲害。忍不住呻吟了一聲。
沈母的眼淚立馬就下來了。他全身是傷,甚至五臟六腑都沒個好的。醫(yī)生說如果不是命大,早被死神接走了。
“媽,你別哭。我這不是沒事兒呢嘛。”
“沒事!你這叫沒事!你這叫沒事。”沈母哭得更厲害了。
沈涵昀上前安慰她:“媽,別擔(dān)心。醫(yī)生不是說了,醒過來就沒事了。我去叫醫(yī)生過來檢查一下。”
“對,對,好好檢查一下。好好檢查一下。”沈母擦去眼淚。
醫(yī)生很快就到了,把沈涵晞帶走去做全身檢查。沈涵晞醒過來的消息自然也就傳到了寧遠(yuǎn)和安小語的耳中。
安小語之前被沈母罵了幾句,她不敢上去討嫌,但又真的十分擔(dān)心沈涵晞,只好在他病房外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沈涵晞被人推回來的時候,她忍不住靠近了些。過了一會兒卻看到主治醫(yī)師和沈涵晞的哥哥從病房里走出來,往她這個方向走過來。她隱約聽見主治醫(yī)師說:“雖然傷重,但好在年輕,好好養(yǎng)養(yǎng)很快就會恢復(fù)的。但是他的手……”她看見沈涵昀的眉頭皺了起來。
他的手怎么了?她忍不住上前問到:“沈涵晞的手怎么了?”
醫(yī)生看向沈涵昀,沒有他的批準(zhǔn),他是絕對不能隨便透露病人的情況的。沈涵昀瞇著眼看冷冷地盯著安小語和寧遠(yuǎn)看了一會兒。他知道這個女孩子,沈涵晞和他提過幾次,甚至他中德兩頭跑就都是為了她。道理上,他明白這些事怪不到她,甚至她也是受害者,但心理上對于把弟弟連累到這個地步卻又和別的男人牽扯不清的女人他實在沒有半分好感。讓她聽聽也好,讓她聽聽她把沈涵晞害成了什么樣子。于是他示意醫(yī)生繼續(xù)說。
“小沈先生的右手,傷到了神經(jīng),說不定會對日常生活造成影響。”
沈涵昀的臉冷得可怕:“你的意思是,他的右手殘廢了?!”
“目前看來不太樂觀。后期需要很長時間的康復(fù)訓(xùn)練,也許能正常生活。”
“可是……可是他是鋼琴家啊!”安小語臉色慘白。
沈涵昀揉了揉太陽穴,對于弟弟他心痛不已:“你也知道他是鋼琴家!現(xiàn)在他再也彈不了鋼琴了!安小姐,請你以后離我弟弟遠(yuǎn)遠(yuǎn)的。我不希望他再因為你受到任何傷害!”
“對不起……對不起……”安小語跌坐在地上失聲痛哭。她回想自從認(rèn)識沈涵晞以來,他幫了她那么多次,任何時候,只要她需要,永遠(yuǎn)有他的陪伴。似乎她一回頭,他都在。可是她呢?帶給他的除了傷害還有什么?
沈涵昀沒再理她,和醫(yī)生徑直離開。
當(dāng)天寧遠(yuǎn)幫安小語辦理了出院手續(xù),把她接到他私人名下的一棟別墅暫住。安小語一直十分低落。除了關(guān)注沈涵晞的消息,每天只呆在房間里沉默不語。雖然外面已經(jīng)亂翻了天,殺紅了眼,寧遠(yuǎn)卻始終留在別墅陪著安小語。
又過了三天,安小語收到了一條消息。
“小語,我沒事。別擔(dān)心。”是方景的號碼。
安小語立馬回?fù)堋k娫捊油ǎ残≌Z著急地說到:“阿景,你在哪兒?你還好嗎?”
“小語?”電話那頭的方景有些困惑。她問到:“是小語嗎?你能說話了?”
“嗯,發(fā)生了些事,我能發(fā)出聲音了。”
“太好了。”方景喜極而泣。總算有些好事在她身邊發(fā)生。
“阿景,你在哪兒呀?寶寶的事我知道了。你別自己一個人,你回來我陪著你。”
“你怎么知道的?”
“他來找過我,問你的消息。”
電話那頭一陣沉默。
“阿景,他讓我轉(zhuǎn)告你,他很對不起你。他也不會再去打擾你。你不用再躲他了。”
長久的沉默之后,那邊傳來一陣嘆息:“我知道。”
這一陣子她躲到了非常偏僻的鄉(xiāng)下,關(guān)掉了一切通訊設(shè)備。隨著時間流逝,失去孩子的痛漸漸從驚濤駭浪般的痛苦變成了深深刻在心底的傷疤。最近她也想明白了。她不可能躲得過蔣澤一輩子。她也不可能在這里生活一輩子。所以她開了機,然后看到蔣澤給她發(fā)了無數(shù)的消息。從一開始瘋狂的尋找,到后來慢慢地明白,不打擾就是對她最好的關(guān)懷。她也看了安小語的信息。
“小語,謝謝你。你別擔(dān)心。我會照顧好自己的。”我會振作起來的。
而醫(yī)院里,沈涵晞從最初的發(fā)脾氣扔?xùn)|西,到現(xiàn)在不吃不喝躺在床上已經(jīng)好幾天了。沈家動用關(guān)系聯(lián)系好了英國最知名的骨科和康復(fù)科醫(yī)生,沈涵晞卻拒絕前往治療。他像是完全放棄自己了。沈母都不知道抹了幾次眼淚。她背地里罵沈涵昀,為什么非得把真實情況告知他弟弟。二十幾年啊,鋼琴就等同于他的生命了。這樣把生命里如此重要的一部分剝離出去,這讓他怎么承受得了?沈涵昀卻堅持,雖然很殘忍,但他遲早要面對的。
“他身體這樣了,不吃東西怎么能康復(fù)啊?你就不能晚點告訴他?非得現(xiàn)在說?!”沈母恨不得揍沈涵昀一頓。
然而不管他們怎么說,沈涵晞都一副死氣沉沉生無可戀的樣子,甚至也不配合治療,
“要么,讓那個姓安的小姑娘來試試?”沈涵昀建議。
“試什么試,她不害死我們涵晞都不錯了!”看著沈涵晞自暴自棄的樣子,沈母對安小語的怒氣越來越大。
“媽,解鈴還須系鈴人啊。”沈涵昀嘆氣。
接到沈涵昀的電話,安小語一秒鐘都沒耽擱就匆匆趕往醫(yī)院。
“我在門外。”寧遠(yuǎn)將她送進了病房。
安小語敲了敲門,走了進去。看到她來了,沈涵昀對她點點頭,然后扶起坐在病床邊的沈母,兩個人走了出去。把病房留給了她和沈涵晞。
沈涵晞就那樣靜靜地躺著,睜著眼盯著天花板一動不動,似乎周圍發(fā)生的一切都與他無關(guān)。安小語鼻頭一酸,眼淚涌上來。
那是天子驕子沈涵晞啊。
他的手生來就是要彈奏鋼琴的啊。
對不起,都是她的錯。都是她害的。
“沈涵晞。”她輕輕呼喚他的名字。
沈涵晞沒有任何反應(yīng)。
她走上前去,半跪在他床前,輕輕握住他的右手。
過了好幾秒,沈涵晞才轉(zhuǎn)過頭來,看見是安小語,他終于有了些反應(yīng):“小語?你還好嗎?有沒有受傷?”
安小語搖搖頭:“我沒事。”
“你能說話了?”他這些日子里難得的露出了一絲開心的神色。
“嗯,我好了。我能說話了。因為你,我能說話了。沈涵晞,對不起……我真的對不起……”她痛哭起來。
他吃力地舉起左手,幫她擦了擦眼淚:“別哭。小語別哭。你能說話了,真好。”
安小語實在忍不住,哭得更兇了。都這樣了,他卻還是那個溫柔的,照顧著她保護著她的沈涵晞。他是那么好的沈涵晞啊。為什么受傷的是他,不是她啊。
“我聽他們說,你都不吃飯。你別這樣。現(xiàn)在的醫(yī)學(xué)這么發(fā)達,你的傷肯定能治好的。”
沈涵晞眼里涌出痛苦來。是啊,他再也不能彈鋼琴了。他甚至可能不能像正常人一樣使用他的右手。現(xiàn)在這樣一無是處的他,還有什么資格站在她身邊?他肉眼可見地又一寸寸地頹廢下來
“對不起小語,伊麗莎白女王賽,我沒辦法陪著你了。”
安小語使勁兒搖頭:“你沒有對不起。謝謝你,謝謝你沈涵晞。是你救了我。你一定要好好養(yǎng)病,快快好起來。”
“好不了了……你走吧。”他又轉(zhuǎn)頭去看天花板,不論安小語再說什么,他都不再愿意說話。
走出病房的時候,安小語對沈涵昀搖了搖頭。想到沈涵晞已經(jīng)完全自暴自棄了,她心里難受得不行。
“讓我和他談?wù)劙伞!睂庍h(yuǎn)開口。
“你?”沈涵昀不信任他。
“我有些話和他說。說不定有用的。你們讓我試試。”
沈涵昀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同意了。
“沈涵晞,我是寧遠(yuǎn)。”他這樣對他說。
沈涵晞聞聲看向他。寧遠(yuǎn),這個男人他見過,他也知道他對安小語的意義。他來做什么?嘲笑他的失敗嗎?
“我想來謝謝你。”無視他眼里濃濃的敵意,寧遠(yuǎn)接著說到,“我真的真的非常感激你。如果沒有你,安安早就被他們傷害了。當(dāng)時那樣的情況,我都不知道她能不能活下來。雖然這樣說不好,可是我甚至感激這件事的結(jié)局是你的右手受傷。你換了安安一條命。”
“你,有什么資格替她道謝。”沈涵晞冷冷開口。
“是,我沒有資格。我甚至要向你們謝罪。因為,那些人本該是沖著我來的。”
“你什么意思?”
“我給你講個故事吧。故事要從二十八年前說起……”
雖然不愿意把自己難堪的過去剖開給人看,可是這個人是沈涵晞,是為了救安安完全不顧自己安危的沈涵晞。大概,只有他,才能讓他完完全全地放心把安安托付出去吧。
“……后來,他的母親得了癌癥。為了能讓她得到最好的治療,男孩同意了跟他的父親回去。甚至他父親以他母親的治療為要挾,一次又一次讓他被迫答應(yīng)了各種條件。沒多久他就被送出了國。在國外兩年之后才得知了母親的死訊。一開始,他以為這是母親癌癥的結(jié)果。他拼盡了全力變得強大,卻查出原來他的父親從一開始就沒打算救治他的母親。他怎么會留著這么一個巨大的把柄在世上呢?癌癥?呵,他母親只是得了輕微的胃潰瘍!他買通醫(yī)生偽造了所謂的癌癥檢查報告。把他騙回了寧家,然后順理成章讓他母親“癌癥而亡”。這件事從頭到尾都是一個騙局。”
“那個男孩就是你嗎?”沈涵晞問。
“對。不僅僅是我母親,我后來還查到致死羅老先生的那起車禍?zhǔn)挚梢桑緳C坐牢后也在牢里莫名地死了。可惜年歲太久,已經(jīng)很難找到實據(jù)。羅老先生死后,他迅速接手了羅氏,成為手握實權(quán)的人,幾年后干脆把羅氏改為了寧氏。這世上一切阻礙他的人,都會被他除掉。”他也毫不懷疑,如果有一天有需要,他那個虛偽的父親也會毫不留情地除掉他。寧遠(yuǎn)轉(zhuǎn)頭看向沈涵晞,“他不會放過安安的。”
“這樣危險的人,為什么要靠近小語?!你不知道自己會害死她嗎?!”沈涵晞憤怒地質(zhì)問道,這一次安小語是要有多命大才能躲過這一劫。那么下一次呢?
是啊,他知道啊。就是因為知道,他第一眼就認(rèn)出了她,卻根本不敢靠近,根本不敢相認(rèn)。他那么努力,才能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她啊。
“是啊。我不該靠近她。所以,我一直很嫉妒你。”
“嫉妒我什么?嫉妒我是個殘廢嗎?”沈涵晞嗤笑一聲。
“嫉妒你能光明正大地陪在她身邊。你不是殘廢。就算不能彈琴,你還能作曲。你和她還有聊不完的音樂。而我,甚至不敢也不能再繼續(xù)呆在她身邊。”
兩個男人第一次認(rèn)真地看向彼此,沉默的時空里,他們都看懂了對方眼中的深情。
“你打算怎么辦?”沈涵晞問。
“我已經(jīng)安排好了讓安安出國。他們的手還伸不了那么長。三年,給我三年,那些。可是安安拒絕了。我知道,是因為你。”
“沈涵晞,我知道沈家的能力,他們一定能為你找到最好的醫(yī)生。如果需要,我也可以介紹全美最權(quán)威的醫(yī)生。你的手一定可以治好的。算我拜托你,陪安安一起出去吧。如果你說需要她陪你出國治療,她一定不會有半分猶豫。除了你,誰陪在她身邊我都不放心。”
“呵,你就這么肯定小語不會愛上我?你就不怕我在她身邊日久生情嗎?”
“沈涵晞,不論怎么樣。謝謝你。我欠你一條命。”
“那是我自愿的,輪不到你來謝。寧遠(yuǎn),是你選擇放手的。我一定會讓安小語忘了你。”
一周之后,安小語和沈涵晞一同前往英國。安小語進入皇家音樂學(xué)院就讀,沈涵晞則一邊繼續(xù)學(xué)習(xí)作曲,一邊接受治療。全新的生活全新的朋友圈子,時光突然變得平靜而充實。四個月后,待她站在伊麗莎白女王賽的賽場上,看到那些熟悉的面孔,竟感到過去種種恍若隔世。
現(xiàn)在,她站在這個曾經(jīng)那么憧憬的舞臺上,內(nèi)心卻十分平靜的。她已經(jīng)不是那個忐忑不安的、總是仰望著別人的小姑娘了。在經(jīng)歷了這么多事之后,她很努力地成長、要變得強大。她終于明白,有一天她也想成為別人的依靠。她站在臺上,揮舞著琴弦,眼神堅定。德里克的銳利也罷,Monna的精湛也罷,他們都不會明白,她的音樂里承載了太多人的夢想。夏阿姨的,辰的,沈涵晞的……她終于找到了自己的音樂之路,也將堅定地前行。
…………………………………………………………………………………………………………………………………………………
三年后,倫敦皇家歌劇院。
安小語在熱烈的掌聲中從工作人員手中接過鮮花,再三向觀眾鞠躬謝幕。走下舞臺,杰克遜就給了她一個大大的擁抱:“安,你比我想象的還要棒!比我想象的進步得還要快得多!今天的表現(xiàn)實在太打動人了。”
走進后臺,沈涵晞已經(jīng)手捧一大束玫瑰站在那里等她。
“Bravo!小語,恭喜你首場個人演奏會大獲成功!你要不先給我簽個名,說不定很快就價值百萬呢。”沈涵晞遞上鮮花跟她開玩笑說著。
鋼琴伴奏也是安小語的同學(xué)Cathy把安小語拉到一邊擠眉弄眼:“Yu,他看著你的時候這么深情。你確定他不是你男朋友么?他這么帥。如果不是的話我可要下手咯!”
“他不是。但他確實是最好最好的。”安小語回頭看向沈涵晞。
這三年,雖然他的手還是不能彈鋼琴,但是像正常人一樣對付日常生活是沒有問題了。而且他創(chuàng)作的三首交響曲都在國際上獲了大獎,并被皇家交響樂團多次演奏。沈涵晞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國際上知名的作曲家了呢。
走到后臺卸妝的時候,她見到了祁安娜。她專程來聽她的演奏會。祁安娜給了安小語一個擁抱:“小語,恭喜你的演奏會大獲成功!你給了我好大的壓力呀。”
她笑著道謝。一年前,她與她的偶像公主殿下終于在世界最高等級的賽事中相遇,并且一舉拿下了冠軍。從此便和祁安娜一起并稱為世界小提琴界最受矚目的兩顆新星。
之后,她又收到了不少朋友發(fā)來的祝賀消息。她的恩師穆老還專程打了視頻過來。
丁露發(fā)消息說,她就知道她會是最棒最閃耀的!她還發(fā)了一張全家福照片,照片里她一臉幸福地貼著寶寶,而洛凱一臉幸福地看向她。真好啊,他們。
然后,是方景的電話。方景啊,她后來回到了演藝圈。可是,曾經(jīng)那個愛笑愛鬧熱情如火的姑娘不在了,她的歌聲里充滿了蕭索的孤寂的清冷,卻反而使她迅速爆紅,成為各大音樂人和影視劇的寵兒。她和蔣澤再也沒有聯(lián)系。有一次安小語問她,聽說張超還一直在等著她。方景笑笑說到,那么好的他,她配不上。
是啊,那么好的沈涵晞啊,值得這世界上最好的女孩。如果不能做到全心全意,又怎么配得上站在他身邊呢?
她捧著鮮花走出劇院。天高云淡。道路兩邊的八重櫻開得正旺。風(fēng)一吹,粉色花瓣雨飄下。馬路對面似乎有人在喊她的名字。她回頭,眉眼含笑,嘴里輕輕地突出兩個字……